这个秋天到得有些早。立秋才刚三五日，就冷不丁跑来一场豪雨，欢欢喜喜地将一个暑季的焦气浇没了，此后，早晚的天气凉多了，有时一阵微风吹来，透彻心底的惆怅，就自然想到了年轻时读的诗：晚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叫我如何不想她？可是，这个“她”又是谁呢？
  进入九月，凉意更深了。晚上，雷声滚滚，秋雨潇潇，飘洒了大半夜。晚餐后，我走进卧室，关上灯，一个人静悄悄地听雷，看雨，就联想到历史上那个有名的故事：两个男人评天下人物，扳着指头数半天，豪气的男人一拍大腿，说：嗨呀，找了半天才发现，如今天下的英雄，就你我哥俩啊！另一个当即吓得筷子掉下来，差一点晕了过去。正好，一颗响雷轰然滚来，说话的男人鄙夷地想，就这熊样儿，还能弄出b680992a41bd213477311acbfc4995ae23b692f4f796af0f74eac3fac66895a3多大动静来？
  几年前，一个兄长为此感叹说，不要说亮剑，连筷子都拿不住，你说谁是英雄？其实，我觉得都是英雄。后来诸多“马后炮”证明，掉筷子的男人一点也不熊样，顶着天大的胆子，快快活活自己做皇帝了！而那个豪气的男人心里也清楚，这家伙一点也不省油，然而真给“咔嚓”了，天下的好汉谁往我这里跑呢？不如看紧一些吧。这才是政治家应有的胸怀和气度。
  秋雨绵长。又一个空茫的晚上。我在灯下读加缪的《西西弗斯神话》，对照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加缪全集》和光明日报出版社的《西西弗斯的神话》一起读，琢磨半天，还是云里雾里，不明就里。学法语的人越来越多了，怎么翻译的水平就老不进步呢？于是，推书睡觉。
  下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大学的辅导员陈老太。我欣喜地跑过去，搀扶着她，喊同学宋斌快照相，宋斌“呵呵”地跑过来，老太太却被一大群同学缠住，我便只好站在边上干瞪眼了。醒来思量，那场景似乎是那次大学毕业20年的同学会。宋斌现已升为新华社省分社的总编辑，而陈老太去世却有些年头了。世事如意又不如意，难料又不难料。
  我有些思念陈老太。在我们这一届学生的眼里，她是一个慈母，满脸皱纹，满头白发，满腔心思，却不厌其烦，吴侬软语，一路匆匆地说话行走。其实当时她并不老，大约五十岁，好像先生是京城的一个官，找了一个小的，就跟她离了。于是，老太就来到我们学校，顺理成章地成了我们的辅导员，又将全部的心思，满腔的爱意倾注在我们身上。四年级时，老太生病，住进省立医院，此后就再也没回到班上。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不懂事，毕业时没跟她再见，此后又没有顺道看她一次。稍解心结的是，她住院时，我给她送饭，在大街上被夹在两辆加长公交车的中间，差一点出了事。那时我刚学会自行车。
  后来我发现，在陈老太这个梦之前，我还做了一个梦：好像自己是一个观光客，走到一个集镇的三岔路口，那是一个我梦里多次遇到，在现实里却从未见过的场景：低矮的平房，简陋的青瓦红墙，干净的石头路面，了无人声，周围跟我的心一样空寂。忽然，我看到同事吕大姐，瘦小的身子，套着宽大的青色工装，默默地跟着几个女子下坡。我喊：吕大姐。她回头张望，并未看到我，漠然、孤单地下坡了。我分明看到，她的眼里冷得没一点温度，心里便有些难过。
  吕大姐在她四十岁上患血液病去世了，到这个秋天，已整整十四年。我几乎忘了这个清秀、小巧、和气的女子，但醒后忆起，那音容笑貌却依然清晰，宛若眼前。在我的人生路上，她曾给了我友善和关心，到现在我还觉得温馨而美好。
  这个秋天，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幻，我都在这种情境下难以走脱。那些过往的琐屑，故人，故事，当日是那么平淡无奇，犹如散落在黄土里的瓦砾，现在却像一片片小精灵，徐徐地浮起来，漂在清亮的河上，又缓缓走向暗淡的天际。那河流，那天际，那颜色，那味道，都是我渐行渐远的过往，慢慢老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