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婚事
因家中劳力少,要供上小学的我和上高中的大哥,学习很棒的二哥放弃了中考,回家当了羊倌。
19岁那年,二哥遭遇了他人生的第一场婚事。同村的杨二婶看中了二哥,年少的二哥在牧民中很有口碑。他体壮力大,能单手把牦牛放倒;他手勤,养的牛羊最肥壮;他是挤牛奶做酥油的“霸王”,牧民说,奶牛看到二哥提奶桶来,吓得直打哆嗦呀!杨二婶有四个女儿,一个“垫窝”儿子,丫头是外家狗,进几天学门,会识一二三了,就回家干活早早出嫁了,家里只剩十七岁的四丫子。儿子是“计划外”的,受尽折腾花了许多钱抢生下的,老两口宠得不得了,心强要供个大学生,读完乡中到县城读高中。娇生的苗不经长,儿子学会了城里娃的做派,成绩在班里倒数里跑。杨二婶和母亲是八辈子能拉上的表姊妹,杨二婶说老亲加小亲是好婚姻,让鸡换到我家,狗蛋考上了大学,以后家产全是鸡换的……父母屋里的灯亮了个通宵,他们激烈地争论了一整晚。早晨,母亲再次郑重地问二哥,二哥说我才不丢人现眼去做招女婿,去供他们的败家子,去养活他们,我不同意。“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二哥唱着歌儿,挥动牧鞭,去放牧了。蓝瓦瓦的天上,白玉般的云飘游舒卷,绿莹莹的山坡上,涌动珍珠样的牛羊,童话般梦幻的季节呀!
回了杨家的婚事,二哥不在乎,年轻就是资本,年轻人的世界里没有忧愁。但他的婚事还是列入了家里紧要的议事里,父母开始托四邻八舍、亲戚好友给二哥说媒了。此后的几年里,二哥像份无人要的淘汰“礼品”,被好心的人拎来拎去怎么也送不出去;二哥又像头要卖出的好牲畜,被媒人牵着四处炫耀,却碰不到识货的行家。山沟里的女子受够了大山的罪,一门心思要跳到山外;川里的姑娘被高耸的山峰吓破了胆,死也不愿到这荒僻的山沟里。二哥提着沉甸甸的礼物频繁地去相亲,女方家的“贵宾”也频繁地来看家道,每次家里像迎大战似地周密谋划,倾巢而动。多次的相亲、看家道,让本就拮据的家负债累累。
舅舅做媒介绍南山村的徐凤花,两家大人满意,两人中意,婚事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定下了,徐凤花四季的衣服由二哥送来,每年孝敬徐凤花父母三千元,财礼在嫁娶时再定。虽然女方的条件开得高,但父母很情愿,二哥很高兴,徐凤花身高体胖是持家过日子的料,徐凤花腰细臀肥是块生孩子的沃地。以后的日子里,徐家俨然把二哥当做了自家的劳力,有脏活、累活都捎话让二哥去干,二哥像头下苦力的骡子,屁颠屁颠地赶去听徐家使唤。父亲有怨言,母亲劝说,忍着吧,还没娶过门呢!最终,徐凤花在第三年落英缤纷的季节里,像朵蒲公英花随风飞走了。徐凤花的小姨在县城开理发店,人手少顾不过来,让她去帮忙。几月后二哥去县城,徐凤花变了,衣着打扮、神情面貌像城里女子,她横眉冷对“土棒子”样的二哥,说啥也不愿再回到那兔子都不拉屎的山旮旯。徐家大人丢不起这份人,扬言死也要把姑娘捆来。二哥摇摇头,说强扭的瓜不甜。退婚算财礼,交通钱、礼品钱、误工钱、物品钱等费用算了三万多元,吓呆了徐家老两口。二哥只要了衣服钱和孝敬钱,老两口拉着二哥的手直掉泪。
26岁的二哥遭遇了他此生唯一的爱情。
吴家的 “垫窝”丫头秀梅从乡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回家闲待。大山里念了初中的姑娘不多,吴秀梅心气高,媒人踏烂了她家的门槛也没说成事。吴秀梅与村小学的老师谈恋爱,一年后老师调到县城了,爱情就像前几年流行歌曲《小芳》吟唱的那样成为了美好的回忆。高不成低不就,一晃就24岁了,大山里这岁数还没出嫁的姑娘可是空前绝后呀!吴秀梅的嫂子头胎、二胎生了丫头,又有了身孕,哥嫂躲到山外的亲戚家避计划生育去了,这朵“金枝玉叶”只好委屈地放牧了。两家草场相连,二哥帮这娇小姐赶羊、追羊、找羊、看羊,秀梅感激二哥。阳光灿烂,洁白的羊群像飘浮在绿色海洋里的云朵,两个年轻人坐在毡衣上看着羊儿叙着话。羊儿水足草饱,多情的大公羊“咩咩”地叫唤向母羊献殷勤,母羊娇羞地躲开,公羊不停地追撵,母羊被打动了站在坡底不动,公羊欢叫着跑向了母羊。脸色红彤的年轻人拉着手钻进了松树林,二哥的激情被秀梅 “把我带到城里去生活,我什么都给你!” 这句柔中带刚的话兜头压灭。爱情能成全男人,也能毁灭男人。二哥戒了酒、戒了烟,晚上他洗头、洗脚、洗衣服,白天打扮鲜亮得像去做客,他整天蹦蹦跳跳大声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把吴家所有的活全揽了。腊月二十三,吴家崖畔上开来一辆大卡车,那是来与秀梅订婚的山外跑运输的司机。二哥气疯了,他身上捆绑了炸药、雷管,提上开山斧要去吴家闹事。母亲哭喊着冲上去紧紧抱住二哥:“鸡换,为一个女人去豁命不值呀,你还刚刚活人呀……”二哥紧咬着嘴唇,鲜红的血“滴答、滴答”往下滴,泪水像破堤的河水汹涌迸流。村上七八个小伙轮流值班,不眨眼地守着二哥,二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定定躺了五天。吴家怕得要命,赶在过年前给吴秀梅草草办了婚事。
30岁那年,二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娶了一个外县的丑女人,她不仅猥琐瘦小,而且耳朵有毛病,“耳聋三分傻”,几乎啥活都不会干。日子过得苦焦,但她却接连生了一儿一女,非常聪明伶俐,二哥只有在逗孩子时嘴角才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