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腊月
日子到了腊月,小城就格外忙碌,生出许多接亲送亲、逢年过节、置办年货的精神气儿。于是,与大城比,小城的腊月更像个腊月。
小城是深山小城,有河从峡谷钻出,扭扭弯弯地绕过小城。河虽不大,却也清凌,也养眼,也爽人心情,也就把小城绕得很有灵气。依着山,临着水,小城就活了。
小城自然有小城的风格,尤其腊月的小城,不高的楼房挂在干瘦的树梢上,蛛网般各种电缆电线把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建筑划开成东西南北的街道。也许是山区的原因,街道不宽也不是很直。这样,小街上的人流就显得格外拥挤,五颜六色,形成了交错的五颜六色的小溪,舒缓地,流出一道道彩色的风景,伴随着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穿过阴天的蒙蒙灰雾,如一幅深厚的水墨画,就更有了小城的味道。
小城的腊月很冷,天也似乎晴的很少,这时候,小城就整日隐匿在淡淡的薄薄的雾中,让小城有些神秘,有些朦胧,有些说不出的妙味。小城的街道仿佛被湿漉漉的雾浸蘸了,很潮润,也很有水分,尽管有无数的脚步匆匆碾过,却没有丝毫的尘灰。走在小城有些狭窄的街道上,脚下就有松软而舒适的感觉。这个季节里,人也显然比平时拥挤了很多,或匆匆忙忙,或悠闲自得地从这个门店出来,然后又钻进那个门店,选购着他们需要的商品或仅仅是饱饱眼福。还有许多人,这些人大都从乡下来,很少在那些门店里进进出出,他们目标往往很明确,选购了以后就在街上慢慢游走。他们多是拿着小孩穿的衣服或过年用的锅碗瓢盆,用眼睛或耳朵品尝小山村里永远也品尝不到的色彩和热闹。
这时候,是小城的大小商店最繁忙的日子。一年之季在于腊,便成了小城许多商贩们的商谚。于是,他们就想着法子弄出许多大城市里或有或没有的广告创意。卖家电的,就在店前放着一台大彩电,彩电里播放着时装表演或惊险片子。有的放着激情的迪斯科音乐,使那些俊男俏女走到跟前不由得晃动起肢体来。卖服装的,就在店前吹起一个大大的彩虹气门,搭起一个小舞台,让那些穿着泳装的小女孩在舞台上踩着音乐来来回回地走。她们显然不专业,走的步子就没章法,但在这小山城,已经是很奢侈了,自然吸引了很多的观众,往往把个街道堵塞得水泄不通。就连那些从乡下推着三轮车到小城卖萝卜白菜大蒜葱的农民,也事先自己在家录制好了广告词,然后装在电喇叭里:“萝卜白菜大蒜葱,吃了不找赖医生”,“南来的,北往的,自家地里产的,便宜卖了。”南腔北调的声音响得刺耳,刺穿黏稠的阴雾,响过半条街。还有那些从山沟里拉了木柴来卖的山里人,他们从不叫卖,因为他们不会叫卖,只有默默地拉着车子在拥挤的人流里慢慢行走,在心里盼着有人能来买他的柴。如今,像这样从乡下来卖柴的人显然少了很多,小城的人们也早已用上煤、气、电了。
小城人爱放爆竹,特别是吃过腊八,喜庆的爆竹就会不时在小城上空炸响。小城的人们有个传统的观念,只要是腊月,所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所以腊月的小城接亲迎亲的队伍特别多,长长的队伍总会绕大街转一周,图个热闹图个喜庆,于是,满街的爆竹就响个不停。小城毕竟是小城,人们的思想、观念、审美还难免有些深山泥土的味道,就像这燃放爆竹,那焰火原本应该夜间放的,焰火是要放出一种色彩、一种线条、一种概念、一种心情的,也只有在夜晚,而且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才会产生这种曼妙的效果,可小城人白天照样放焰火,于是这焰火也只能是半空里的响声和半空里的一旋一旋的烟圈了。因小城四周环山,这响声就很空灵,很有韵味儿,是那种碰撞了四周的山峰之后,从小城上空滚过,从你头顶滚过的响声,脆脆的、绵绵的、久久的,不绝于耳,随着那条扭扭弯弯的小河消失在峡谷的开口处,消失在弥散的潮雾里,没了。
眼看着腊月就要走过了,大年也就渐渐地临近,小城里的秀才们就在街道两边支起门板,然后在上面铺上洗得很干净的被单,再然后在旁边放上大方桌,摊上红纸写对联。一街两行鲜红的对联把拥挤的人潮映红了,把大半条街映红了,把来来往往的人们的脸染红了。“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黄莺鸣翠柳,紫燕剪春风”、“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喜庆的对联淌红溢祥,于是,浓浓的年味儿就在这胭红的对联里浸泡着、飘溢着、浓酽着。往往这时候,是小城腊月高潮的时候。卖柴的终于把柴卖掉了,就来买几副对联,极小心地卷好扎好挂在车子把上,再买些年货,哼着小曲,一脸的喜气回走了,走到从山沟里曲曲弯弯延伸出来的小道上。小道被雾锁了,人也被雾锁了。
可是,这个腊月,小城的天空特别晴朗。
可是,天空晴朗了,小城的腊月却没有了腊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