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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东

发表时间:2025/03/26 09:54:46  来源:北京文学1101  作者:丁力  浏览次数: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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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干净”的女人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并怀上了其中一个的孩子。而这个男人恰恰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她该怎么办?这个美丽而“干净”的女人想到了一步险棋……这个时代的爱情在这篇小说中得到了近于真实的呈现。这也是这篇小说的力量所在。
  
  1
  刘春天有点讨厌黄守仁。听名字就讨厌,和《白毛女》上的黄世仁只差一个字。
  黄守仁是刘春天的房东,准确地说是二房东。这不,又来收房租了。
  收房租天经地义,但他每次来都搞搞正。有时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刘春天的热水器是国家明令禁止使用的产品,不能用。有时又装得非常负责的样子,说对面那楼上刚刚发生了一起抢劫强奸案,到现在还没有侦破,要刘春天多加注意等等。更多的时候是作出非常关心的样子,问刘春天工作得怎么样,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困难?仿佛他这个二房东兼治保组长有天大的料,完全可以罩着刘春天,如果刘春天靠上他,就傍上大树了。
  刘春天终于明白,黄守仁是喜欢上她了。
  按说深圳女多男少,发现自己被男人喜欢应该是高兴的,可刘春天没有,一点都没有。这么说不表示刘春天是个冷血动物,也不表示她不到婚嫁的年龄。事实上,刘春天二十九了。女人二十九岁,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再没有人来摘,就要自动滴水了。但刘春天不喜欢黄守仁,要是像黄守仁这样的人也能来摘这颗水蜜桃,她还能等到今天?
  可黄守仁是刘春天的房东,刘春天不得不经常面对他。
  刘春天住的是亲嘴楼。与公寓相比,亲嘴楼没有花园,没有凉台,户型和窗户设计不合理,更讨厌的是里面藏污纳垢,什么人都有。尽管毛病众多,但刘春天还是住在这里,因为亲嘴楼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位于市中心。
  刘春天在一家证券公司上班。就像专门帮人家注册公司的中介机构选择工商管理局旁边招摇撞骗一样,证券公司也喜欢在证券交易所旁边凑热闹,仿佛以此证明自己跟交易所关系特殊,从而引来更多的大户。刘春天所在的证券营业部就在交易所旁边,位于深圳市中心最繁华的蔡屋围,而刘春天所住的亲嘴楼也在蔡屋围。因此,上班特别便利,不仅中午可以回家休息,而且中途可以回家上厕所。有一次刘春天在电脑上忙糊涂了,等她感觉到腿根一热,已经晚了,赶快起立,夹着腿回家,换底裤并垫上卫生装置,再回到写字楼,居然没被同事察觉。这就是亲嘴楼的最大好处,位于市中心,离上班的地方近。
  
  2
  最近行情不好,证券公司也不搞什么讲座和行情分析了,刘春天今天早早下班回家。
  “家”是亲嘴楼里面一套两房一厅的出租屋。刘春天住一间,另一个比刘春天大一点的女孩住一间。“女孩”是深圳的说法,凡是眼前没有配偶的女人都这么称,管她实际上是女孩还是女孩的妈。
  刘春天不理解村民为什么要将亲嘴楼建成两房或三房的,其实全部建单身公寓更好。刘春天住过单身公寓。一间,前面是门,后面是凉台,凉台一半被隔成一个小卫生间,剩下一半还可以放一个小煤气灶。紧是紧了一点,但毕竟是自己的单独空间,方便。
  今天刘春天回来太早,就遭遇了不方便。
  刘春天一开门就感觉不对劲。
  亲嘴楼的房间都是两道门。第一道是防盗门,第二道是木门。防盗门是铁栅栏,不挡风不遮光,但结实,而里面的木门是人造木,外表平整,但没韧性,一脚能踹开。所以,刘春天出门总是认真锁好防盗门,而木门则随便带上。这样,每次进门的时候,只要打开防盗门就行了,里面的门一拧就开。但今天刘春天在开门的时候,防盗门只扭了半圈就开了,而里面的木门则拧不动。
  刘春天心里咯噔了一下,马上就想起黄守仁说的抢劫强奸案。她轻手轻脚地退回来,一直退到楼下。
  楼下是一个小卖铺,黄守仁开的。但黄守仁并不是经常在里面。他是二房东,又是治保组长,不能一天到晚守小卖铺。
  刘春天身体退到小卖铺之后,眼睛并没有跟着进来,一直盯着楼梯口。
  “黄老板呢?”刘春天一边问一边把自己的脑袋变成单摆,两边晃,既要注意楼梯口,又要跟小卖铺里面的人说话。
  里面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黄守仁的外甥。
  “不在。”男孩说。
  “有没有他的电话?”刘春天问。
  “有。”男孩说。
  “快打他电话,说楼上的刘小姐找他。快!”
  大约是刘春天的严肃表情起到了作用,或者是刘春天的漂亮在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面前也是通行证,总之,男孩照办。
  通了。男孩把电话交给刘春天,让她自己说。
  “黄老板吗?我是312室的刘小姐……对对,你快回来一下……我房间里面好像有人。”
  黄守仁很快来了。还带了几个人,个个表情严肃,手里操家伙,一副打架或抓坏人的样子。
  “怎么回事?”黄守仁问。
  刘春天把情况说了一遍。
  “你留下,”黄守仁对其中一个说,“听见情况马上报警。其他人跟我上。”
  他们非常小心,像美国大片上联邦特工搞暗杀。
  到了312门口,防盗门是开的,刘春天刚才退下的时候没有把它关上。
  刘春天握着木门的钥匙,但并没有将它捅进锁眼,她看着黄守仁,像是问他该怎么办。
  “会不会有枪?”谁小声嘀咕了一声。
  声音虽小,但威力蛮大,刘春天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大家都看着黄守仁,因为黄守仁是这里的最高首长。
  黄守仁也紧张,同伴提醒得对,万一对方有枪怎么办?他们四个人,除刘春天之外,能上阵的三个。如果对方是入室盗窃的小偷,他们三个足够了。但如果是大盗,即便只有一个大盗,只要有枪,他们肯定要“光荣”了。
  黄守仁想到了找警察,其实刚才一接到电话,他就想到了找警察,但应该先见到刘春天,弄清楚怎么回事才决定是不是找警察。见到刘春天,从她介绍的情况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怀疑里面有什么人而已。有没有人,是什么人,还很难说,所以黄守仁决定先上去看看。当然,他也想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充英雄,所以没找警察就上来了。
  难道现在要退下去?退下去以后打110?但如果警察赶来,兴师动众地把房子一围,然后把门砸开,结果里面没有大盗,怎么收场?
  “会不会是郭晨霞?”黄守仁问。
  郭晨霞就是与刘春天合住的那个女孩。
  “不知道,”刘春天说,“或许吧。”
  刘春天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注视着黄守仁,表达了一种信任与尊重。
  “把钥匙给我,”黄守仁说,“你退后一点。”
  刘春天非常顺从地把钥匙交给黄守仁,自觉地退到了另两个人的后面。
  黄守仁大义凛然地接过钥匙,轻轻地捅进锁眼,再轻轻地扭动。
  没扭动。把钥匙向外面稍微退了一点点,再来回扭动两下,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黄守仁猛地一下把门推开,冲了进去,两个同伴紧随其后。
  他们看见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从一个房间里出来,向洗手间走去。
  “不许动!”黄守仁大喝一声。
  刘春天也跟进到了门口,虽然还没有进门,却看见了一个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于是“哇”地一声大叫,边叫边往楼下跑。刘春天的身体还没有到楼下,声音已经到了,楼下留守的那一位听见后,以最快的速度拨打110,同时也听风就是雨地叫起来。
  
  3
  事情闹大了。
  裸体男人是郭晨霞的“老公”。
  刘春天一路大叫着奔下楼,首先被吓倒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晨霞,郭晨霞以为黄守仁他们就是干抢劫强奸的。
  听到刘春天的叫声后,郭晨霞从里间冲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全裸,于是赶紧护住自己的胸,又慌忙护住自己的下面,结果不知道是两头都护住了还是两头都没有护住。但黄守仁已经认出那是郭晨霞,并且马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面说对不起,一面退到楼下,赶紧重打110,解除警报。
  
  黄守仁的警报是解除了,郭晨霞却又要报警。自己在家里跟“老公”做爱,被三个男人破门而入看了精光,换上谁也不会善罢甘休。黄守仁自知理亏,求刘春天上去解释。说明是她请黄守仁他们来的,误会,愿意赔礼道歉。
  郭晨霞要打官司,要求赔偿损失。
  “什么损失?”刘春天问。
  “与你无关,”郭晨霞说,“我不跟你说,要说你跟我的律师去说。”
  刘春天跟她在一起住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她还有律师。
  律师找到黄守仁,问他打算公了还是私了。
  黄守仁问公了怎么说,私了怎么说?
  律师说:“公了就是上法院,私了就是出点血,让我的当事人心理平衡一下。”
  “多少钱?”黄守仁问。
  “多少无所谓,”律师说,“主要是有这个意思就行了。”
  “多少才能表示‘意思’?”黄守仁问。
  律师愣了一下,说:“深圳的情况你也知道,怎么也得有个万儿八千的吧。”
  黄守仁说我考虑一下,过两天答复。
  黄守仁跟刘春天商量。
  刘春天问黄守仁,他们告你什么罪名?
  “两条,”黄守仁说,“一是私闯民宅,二是看了她没穿衣服。”
  “不成立,”刘春天说,“是我请你来家里玩的,怎么能说是私闯民宅?看她没穿衣服更不成立,你是到我那里去玩的,根本就没有进她房间,怎么能看到她没穿衣服?你死活说没看见,谁能证明你看见了?再说一个女人大白天不穿衣服跑到大厅里面来干什么?要说告,应该我告她,告她把一个流氓带回来,一丝不挂地跑到大厅里来,把我吓坏了。”
  “对呀!”黄守仁说,“我告她,告她勾引我。”
  黄守仁来劲了。主动打电话给律师,说他已经想好了,要律师过来,把郭晨霞也带过来,大家当面谈,谈好了当场了结,不耽误时间。
  律师说,好。
  律师带着郭晨霞来到茶楼的时候,见到黄守仁这边三个人,除了黄守仁和刘春天之外,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真正的房东,大房东,蔡屋围本村人,叫蔡大鹏。蔡大鹏不是律师,但比律师管用,在政法机关任职,那天还特意穿了制服。
  不知道是制服的作用还是想着自己已经被黄守仁看了的原因,当他们五个人见面的时候,郭晨霞脸红了。
  “还有一个人呢?”穿制服的蔡大鹏问。
  “谁?”律师问。
  “那个裸体的男人呢?”蔡大鹏问。
  “什么裸体的男人?”律师问。律师不是装的,他真的不知道还有一个裸体的男人。想必郭晨霞没有告诉他。
  “他是我老公。”郭晨霞说。说的声音非常小,不知道是怕律师听见,还是怕蔡大鹏听见。
  “是不是你老公,到时候看一下证件就行了。”蔡大鹏说,“现在刘春天小姐要控告你这个老公。那个房子是你跟刘春天合住的,你老公在你自己的房间里做什么我们不管,但他一丝不挂地跑到客厅里面来,客厅是你和刘小姐共用的地方,你老公一丝不挂地跑到客厅里面是什么意思呀?”
  律师看着郭晨霞,眼睛瞪得很大,大到已经会说话了,说:“怎么回事?”
  “再说你说黄组长私闯民宅,他私闯哪个民宅了?”蔡大鹏继续问,“黄组长是刘春天的朋友,是刘春天请他到家里玩的,怎么就私闯民宅了?你自己能带老公回来,她就不能带黄组长了?你说黄组长看见你裸体了,他在哪里看见你裸体了?他进到你房间里面去了吗?你一个女人光着身子跑到两个人共用的客厅里面干什么?”
  “我还说你勾引我呢。”黄守仁说,“要告我就告你。”
  局面发生逆转,连郭晨霞自己的律师都不向着她了。
  “请等一下。”律师说。律师是对蔡大鹏说的。说完之后,把郭晨霞叫到门外。不大一会儿,律师回来了。
  律师是一个人回来的,郭晨霞并没有跟着回来。
  “实在对不起,”律师说,“我的当事人并没有把情况说清楚。现在我正式向你们道歉,并且代表当事人向你们道歉。希望你们网开一面,毕竟她是一个单身女人,也不容易,恳求你们不予追究。”
  当天晚上,刘春天回到家时,又感觉到不对劲。仔细一查看,才发现郭晨霞已经悄悄地搬走了,连剩余的两个月房租押金都没要。刘春天心口紧了一下,她突然感觉郭晨霞怪可怜的。都不容易啊。
  
  4
  蔡大鹏叫黄守仁去吃饭。
  其间,蔡大鹏问黄守仁:“怎么没有把女朋友带来?”
  “女朋友?”黄守仁问,“哪个女朋友?”
  “就是那个刘什么的,在证券公司做事的。”
  “刘春天?”
  “对对,刘春天。”蔡大鹏说。
  “她哪是我的女朋友?”黄守仁说。说得有点酸。
  “不是你的女朋友?”蔡大鹏问。
  “不是。”黄守仁摇摇头,“人家哪能看得上我。”
  “她有男朋友吗?”蔡大鹏继续问。
  “好像没有。”黄守仁说。
  “下次带出来玩玩嘛。”蔡大鹏说。说得很随便,但黄守仁听起来并不随便。
  黄守仁回到家,一个没有女人的家。他又想到了刘春天。想着自己跟刘春天组成一个家庭的可能性。
  黄守仁对着镜子认真审视自己,怎么看都配不上刘春天。但他不甘心,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女人看外貌,男人看实力。广告上不是说“有实力才有魅力”吗?
  不错,黄守仁是二房东,但他不是一般的二房东,而是这两栋亲嘴楼的承包人。承包人不就是“老板”吗?由于位置好,加上经营有方,扣除承包费之后,黄守仁每月收入都在两万以上,每年二三十万,不比自己开一个工厂差。
  同样是亲嘴楼,别人出租每套房子每月一千五百块,两栋楼六十四套,满负荷出租的收入是九万六,但百分之百出租是不可能的,所以黄守仁之前的二房东赚不了钱。黄守仁接手后,一是争取长期客户,二是把一层作为店铺出租,价格是普通住房的三倍,而且承租人不轻易退租,如果退租,装修带不走,黄守仁下次出租的时候价格更高。
  
  5
  第二天是大周末,临近中午,电话来了。几个麻友打来的,就是那天跟他一起来抓贼的几个麻友。麻友打电话来当然是喊他打麻将。黄守仁愣了一下,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好,马上来。而是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发愣,脑子很乱,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今天是周末吧?”黄守仁所答非所问。
  “是啊,”麻友说,“怎么了?”
  “你们过来吧,”黄守仁说,“过来我请你们吃饭。”
  麻友来了之后,黄守仁继续发愣,好像还是有什么事,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
  几个麻友抽了一会儿烟,见黄守仁仍然没有走的意思,有点急,不是急着去吃饭,而是急着吃过饭之后打麻将。但既然是黄守仁请客,麻友们也不好意思催。
  一直坐到了中午。大约是正午的时候,刘春天来了。刘春天一下来,黄守仁立即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于是撇下几个麻友,跑过来亲自服务。可刘春天买的东西太少,只买一包方便面,黄守仁不能卖一包方便面就跟人家说一箱子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刘春天买完东西后上去了。
  麻友之一的二毛发现了问题。说:“这女孩不错呀!”
  “怎么不错?”黄守仁立刻接上问。
  “干净。”二毛说,“一看就干净。”
  黄守仁发觉二毛讲得很对,干净,刘春天身上最主要的特点是干净。黄守仁感觉很奇怪,像二毛这样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家伙,居然能一语中的。自己喜欢刘春天这么多天了,说不出到底喜欢她什么,而二毛一下子就点到要害。
  中午的便餐改成正席。黄守仁上了酒,白酒。便餐只要上了白酒,就会变成正席。
  “下午不打牌了?”其中的一个问。
  二毛瞪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先敬大哥一杯。”
  
  “大哥”当然是指黄守仁。黄守仁的这几个麻友跟他一样,也是二房东。其中二毛比他出道早。但现在黄守仁的生意比二毛大,所以黄守仁就是“大哥”。
  黄守仁能后来居上,与大房东蔡大鹏有关。蔡是公务员,不便打理房产,一直交给别人打理的。但他从来都不委托自己的亲朋故友,而是专门委托给黄守仁这样的“北佬”。“北佬”没背景,听话。黄守仁当初是蔡大鹏的房客。但他精。先租一套,然后把里面的两间租出去,他自己在厅里面隔出一小块来住,这样,他就不用掏房租了。蔡大鹏看出黄守仁的精明,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把二房东换成了黄守仁。他知道黄守仁赚得不少,但不嫉妒。他认为只有二房东自己赚了,才能把大房东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做。
  蔡大鹏的作派与二毛的大房东完全不同。二毛的大房东叫蔡小鹏,蔡大鹏的弟弟。蔡小鹏采取的是“水涨船高”政策,房子好出租的时候,他就多收一点;房子不好出租的时候,他就少收一点,始终让二毛的收入维持在一万之内,饿不死,也发不了。二毛早有意见,他想跟黄守仁一样搞承包。但蔡小鹏不同意,二毛只能乖乖地喊黄守仁“大哥”。
  黄守仁见几个人向他敬酒,也不推辞,端起来一仰脖子,干了。
  二毛他们一看,不对劲,大哥有心事。于是,赶紧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干了。说:“大哥有什么难事说一声,小弟别的本事没有,但愿意为大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其他两个见二毛这么说,生怕自己落后,马上表态,说大哥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黄守仁笑了,笑得有点甜,也有点苦,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甜还是苦。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事还能不告诉你们吗?来来来,喝酒,喝酒。人生难得几回醉。”
  “喝酒喝酒。”二毛几个附和着。
  三杯酒下肚,二毛问:“大哥是不是想成家了?”
  二毛的话一说完,黄守仁的筷子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但是停顿的时间不长,然后继续前进,夹起肚丝送到嘴里面,之后也没跟谁让,自己又喝下了一杯。
  “今天不打牌了,”黄守仁说,“你们几个吃完先回去,二毛留下,我跟你说点事。”
  几个二房东也都是在市面上混的人,听黄守仁这样说,马上就站起来说,吃饱了,这就走。其中的一位临走的时候还凑到二毛的耳朵跟前说:我手机开着,有事叫一声。
  他们走后,黄守仁并没有跟二毛说什么,而是继续喝酒。
  “不能再喝了,”二毛说,“大哥有什么心思,还是痛快地说出来。你不说出来,自己心里憋得慌,弟兄们也跟着难受。”
  “好,说。我说。”
  于是,黄守仁就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
  “这是好事呀,”二毛说,“说实话,我就佩服大哥的眼力。你看你,跟的老板没说的,看上的女人也没有说的。我就是佩服。”
  “可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啊。”黄守仁说。
  “这有什么难的,”二毛说,“你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嘛。噢,我知道了,你是真上心了,只有真上心了,才会这样不好意思。就凭你这份真心,那女孩知道了肯定感动得要死。”
  “真的?”黄守仁问。黄守仁在问的时候,眼睛里发出亮光。而且这个亮光非常亮,把整个脸都带亮了,使黄守仁红光满面。
  “当然,”二毛说,“要不然这样,大哥要是不方便,我替你说,把你说得惨一点,说你简直要为她自杀了。”
  黄守仁笑起来。之后还是摇摇头,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二毛问。
  二毛这样一问,黄守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黄守仁笑容一消失,二毛也就不敢笑了。
  黄守仁朝左右看了一看,发现吃中饭的人已经走了,吃晚饭的人还没来,于是把头往二毛跟前伸了一点。二毛见黄守仁把自己的头伸过来,干脆自己把屁股下面的凳子挪了一挪,主动靠近黄守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蔡老板也喜欢她。”黄守仁说。
  “蔡老板?哪个蔡老板?”二毛问。不知道二毛是真的没有对上号还是不敢往蔡大鹏身上想。当然,没有对上号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蔡屋围的大房东差不多都姓蔡。
  “还有哪个蔡老板,当然是蔡大鹏了。”
  “真的?”
  “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
  “感觉到。”
  “要是你的感觉不对呢?”二毛问。不知道是安慰黄守仁还是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黄守仁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不会错的。”
  二毛见黄守仁这样说,他自己也想了一下。说:“那你告诉我是怎么感觉到的?”
  黄守仁再次想了一下,说:“过程就不用说了,反正我的感觉肯定没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比较麻烦。”二毛说。
  
  6
  刘春天觉得自己欠黄守仁的,就想有所表示。中午下去本打算与黄守仁说会儿话的。但一下来就失望了,小卖铺里面坐了那么多人,个个不三不四,一点白领的气质都没有。刘春天只好匆匆买了一包方便面上去了。现在,她已经吃过了方便面,在给父母打电话。打着打着,她突然发觉自己眼下是一个人住着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完全可以叫父母过来玩。母亲则说,什么时候你找到男朋友了我们就来。刘春天愣了一下,说,正是这样,我找了一个男朋友,但吃不准,所以想请领导来把关。母亲不信,刘春天说,不信你就来看看嘛。最后,母亲终于松口。
  刘春天觉得应该事先跟黄守仁打个招呼,叫他暂时不要把郭晨霞的这间房子租出去,大不了这个月她出全部房租就是。
  刘春天再次下楼的时候,只有那个小男孩在。
  “黄老板呢?”刘春天问。
  “吃饭去了。”男孩说。
  “都几点了,还吃饭?”
  男孩没有说话,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回来以后你告诉他,说我找他。”刘春天说。
  
  黄守仁仍然在餐厅里跟二毛大眼对小眼。
  “装糊涂行不行?”二毛问。
  “怎么装糊涂?”黄守仁问。
  “假装不知道大佬的心思,先跟刘小姐好上。你们先好上了,大佬还能把你们拆散?”
  “那不行,”黄守仁说,“他不会把我们拆散,却可以找一个理由把楼收回去,我怎么办?”
  黄守仁说完,又喝了一大口,仿佛有一肚子的气要冒出来,必须喝口酒才能压住。
  大概喝猛了,所以喝完之后,眼泪被呛了出来不少,满脸都是。
  二毛被震撼了一下,猛一个激灵,又仿佛被震醒了。
  “对呀!”二毛说,“你应该先跟刘小姐好上呀!然后,如果蔡大鹏表现出那个意思,你再让给他,不是卖一个人情吗?”
  黄守仁听二毛这样一说,竟然忘记擦眼泪了,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珠子定格在上方,被眼泪包裹着的眼珠子仿佛是安装了水晶凸透镜,光芒四射。
  “是啊!”黄守仁猛地一下拍在二毛的臂膀上,叫起来。
  这一拍对二毛的鼓励极大,他继续说:“再说这爱情是双方的事情,你喜欢刘小姐,人家刘小姐是不是也喜欢你呀?你试都不试一下,就跟自己较劲。”
  二毛的话总算提醒了黄守仁,他赶紧喊小姐过来买单。
  
  黄守仁还没有进门,小外甥就对他说:“刘小姐找你。”
  黄守仁走到楼洞门口,又折回来。回家先上了一个厕所,把脸洗一下,再把头梳理梳理,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知道是该穿衬衫打领带,还是穿名牌休闲装。
  “就这样挺好,”二毛说,“随意,但不失品位。不过你最好嚼一块香口胶。”
  黄守仁虚心接受,到柜台上拿了两包蓝剑牌香口胶,甩给二毛一包,另一包自己拆开,抢着往嘴里面塞进一块,嚼起来。嚼着嚼着,就受到了启发,重新回到卫生间,刷牙,使劲地刷,直到确认牙齿跟黑人牙膏上的广告男子差不多了才罢休。
  
  
  7
  刘春天本来是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看着看着就迷糊了,感觉父母来了,不过来得不太合逻辑,没有打电话让她去机场接,直接来敲门了,敲得不是很坚决,每下之间有间隔。
  刘春天清醒了一些,果然听见有人敲门。
  木门打开,透过防盗门的铁栅栏,刘春天看见的不是父母,是黄守仁。
  “你找我吗?”黄守仁问。
  “我?找你?噢,对了,是我找你。”
  刘春天想起来了,是她找黄守仁,找他商量先不要把郭晨霞留下的那个房间租出去。
  刘春天对黄守仁客气了一点。请黄守仁进来坐坐。
  “吃过了吗?”刘春天问。
  “吃、吃过了。”黄守仁说,“你呢?”
  “算是吃过了吧。”刘春天说。
  “噢,对了,你吃过了,吃的方便面,是不是?”黄守仁说。
  刘春天笑了一下。不知道仅仅是表示礼貌,还是想起了中午自己下去买方便面的事情。
  这样一问一答,黄守仁情绪稳定一些,见刘春天对他笑,自信恢复不少,想着自己大小也是老板,刘春天真要是跟了他,不吃亏。
  “是啊,”刘春天说,“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饭呢。”
  “那还不是一句话,”黄守仁说,“我巴不得天天请你呢。”
  “真的?”刘春天问。
  “真的。”黄守仁说,“天地良心,绝对是真的。”
  “其实应该我请你。”刘春天说。
  “请我?”黄守仁问。
  “是啊,”刘春天说,“谢谢你呀。”
  “谢什么呀,”黄守仁说,“你租我的房子,就是我的客户,我应当对你负责。”
  黄守仁差点又说出他作为治保组长等等。
  “话不能这么说,”刘春天说,“同样是房东,也有不负责任的。”
  “不负责任不行呀,人家把房子包给我,如果我不负责任,弄得不好要赔钱的。”
  “还会赔钱?”刘春天问。
  “是啊,我前面的那个就赔钱了。”
  “你赔过钱吗?”刘春天问。
  “我还没有。只要认真去做就不会赔钱。收入比打工强一些。”
  黄守仁真想告诉刘春天,他一年可以挣几十万,事实上比许多小老板强,但是他不能自我吹嘘,他希望刘春天这时候能主动问他。
  “能有多少?”刘春天果然问了。
  “一年二三十万吧。”黄守仁说。好像很随便,其实内心非常得意。他知道,这个收入肯定比刘春天高,也比许多白领高,尽管他不能算白领。
  “能有这么多?”刘春天问。
  “两栋楼合在一起,另外还要加上小卖铺。”黄守仁说。说完,仿佛是怕刘春天不信,又仔细对她算了账,算两栋楼的承包费是多少,然后他的收入应该是多少,仿佛刘春天是来查账的。
  
  黄守仁在楼上和刘春天这样算账的时候,二毛在楼下小卖铺里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黄守仁和刘春天可能觉得他们的聊天才刚刚开始,二毛则感觉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再一看表,可不是嘛,差不多又要到吃饭的时间,晚上的麻将肯定又打不成了。
  二毛对黄守仁的外甥说:我先走了,你舅舅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说完,也不等小男孩应承,走了。
  二毛的心里面有点不平衡,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并不比黄守仁差,来深圳的时间也比黄守仁长,为什么黄守仁的生意就比他大呢?不但生意做得大,而且桃花运也顺。上去这么长时间没有下来,说明谈得很投缘,说不定已经谈到床上去了。现在的女人,只要同意跟你谈恋爱,就同意跟你上床。他妈的,老子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刘春天表现了对黄守仁极大的好奇。提了许多问题。于是,刘春天就知道黄守仁是江西人,当过兵,退伍之后经战友介绍来深圳,刚开始做保安,后来当保镖,有一段时间还上过“道”。但折腾了许多年,除了混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外,并没有混出任何名堂,去年一不小心成了二房东,才算找到感觉。
  刘春天这些年遇到过不少男人,几乎都比黄守仁强,但正因为如此,所以基本上都是有老婆的人。刘春天也曾经有过“只要曾经拥有”的壮举,但是最后总以不愉快收场。这两年刘春天已经死心了,想着干脆“一切向钱看”,只要能挣到钱,感情不感情无所谓,结婚不结婚也无所谓。等自己有钱了,就在深圳买楼,把父母从海南接来。刘春天父母本来就是大城市人,一时冲动从长沙来到海南农场,割了半辈子胶,吃了一辈子苦,现在也应该回到大城市享清福了。
  刘春天从黄守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尽管与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相差太大。可现在深圳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那么多,真正的白马王子能青睐我吗?联想到父母马上就要来深圳,刘春天倒真希望跟眼前的这个黄守仁成为朋友,哪怕是“准男朋友”。如果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感觉还行,将“准”字去掉也可能。如果相反,那就拜拜。起码对父母有一个交代。
  这么想着,刘春天就觉得用不着跟黄守仁谈房子的事情了,只要能成“男朋友”,房子还是问题吗?不但不是问题,连房租也省了。
  想好了,刘春天就打算把她和黄守仁的关系向前推进一步。所以,那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甚至比中午黄守仁跟二毛他们那顿饭的时间还要长。
  时间当然是刘春天控制的。刘春天不提出走,黄守仁是不会主动提出走的。本来刘春天估计他们这样喝着聊着,黄守仁肯定会主动往感情的问题上引,但黄守仁没有。相反,每当刘春天主动涉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有意回避。这是为什么呢?
  “你怎么不问问我?”刘春天问。
  “不用问的,”黄守仁说,“你干净。”
  “我干净?”刘春天不明白。
  “对,你干净。”黄守仁说。
  “是吗?”刘春天问。
  “是的,”黄守仁说,“像你这条件,如果不干净,根本不会住亲嘴楼。我说得对不对?”
  刘春天心里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平静。她的心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颤抖。
  “那不一定,说不定我就喜欢住亲嘴楼呢。”
  “是的,你还会说亲嘴楼在市中心,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不是吗?”刘春天问。
  “是,”黄守仁说,“但如果你不干净,你不但可以住别墅,而且还能有自己的跑车。有车你还要住市中心吗?能买跑车的女人还要每天赶着上班吗?所以,你还是干净。”
  刘春天不说话了,想哭。但忍着。是的,我干净,刘春天想,但那是以前,以前我或许干净,至少心里干净,但是现在我不干净了。
  刘春天低头喝咖啡。她在想着这个黄守仁可能是认真的,那么我的“准男朋友”计划是不是太辜负人家了?再一想,这些狗男人哪一次刚开始不都是很“认真”的?
  此时的黄守仁有些忧郁。他想着二毛出的主意固然有道理,但具体应用到他身上可能不合适。比如现在,他就应该把刘春天带着跟蔡大鹏一起玩,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打一个电话给蔡大鹏,让他一起来吃,至少应该先把机会给蔡大鹏,至于他能不能搞掂刘春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假如刘春天真是一个干净的女人,那么蔡大鹏肯定就搞不定,假如她被蔡大鹏搞掂了,那么她就不是一个干净的女人,我犯不着为她揪心撕肺。所以,二毛的主意正好出反了,不应该由我先来跟刘春天做朋友,然后再“让”给蔡大鹏,而应当先让蔡大鹏来“试探”刘春天,然后……不行,如果蔡大鹏没有搞掂刘春天,然后我再找她做朋友?不行不行。男人可以捡朋友不穿的旧衣服,但不能娶朋友不要的女人。怎么做都不行。但是不管怎么办,最后总是要将刘春天正式介绍给蔡大鹏认识的,除非我不想承包他这两栋亲嘴楼了。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刚才关于亲嘴楼出租收入的事情就不该跟刘春天说得那么多。
  
  想到这里,黄守仁说:“我刚才跟你讲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什么事情?”刘春天问。
  “就是关于我个人收入的事情。”
  刘春天愣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然后问:“为什么?”
  “老板知道心里会不平衡。”
  “老板?哪个老板?”。
  “就是大房东呀。”黄守仁说。
  “大房东?”
  “就是、就是上次在茶楼上穿制服的那个。”黄守仁说。说得有点泄气。
  “他不是公务员吗?怎么是房东了?”刘春天问。在她的印象中,亲嘴楼的房东好像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土著人。
  “公务员怎么就不能有房子?有房子不就是房东吗?”
  刘春天想想也是。
  “那他是本地人?”刘春天问。
  黄守仁点点头。点得非常无奈。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黄守仁问。
  “没有。”刘春天说。
  “我们出去玩玩?”黄守仁又问。
  “去哪里?”刘春天问。她生怕他说去蹦迪之类,把心都能蹦出来。
  “去海边吧,”黄守仁说,“看海上升明月。”
  刘春天没想到黄守仁还这么浪漫,想笑,并且还真笑了。算是答应。
  “我再叫一个人,”黄守仁说,“他有车。”
  
  8
  蔡大鹏之所以把两栋亲嘴楼委托给黄守仁,一是黄守仁讲义气,二是黄守仁会来事。关键是会来事。蔡大鹏发现,讲义气的人往往不会来事,会来事的人往往不讲义气,像黄守仁这样既讲义气又很会来事的人少。但是这一次,蔡大鹏就感觉黄守仁非常不会来事。如果他会来事,那么他现在就应该把那个叫刘春天的女人给我介绍过来了。蔡大鹏想,是我没表达清楚?还是黄守仁这小子没面子,根本就带不来那女人?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黄守仁。
  “老板吗?”黄守仁说,“晚上有没有空?我们刘春天小姐想去看海上升明月,能不能拉你当司机呀?”
  蔡大鹏当然说,有空,愿意效劳。并且问清楚他们在哪里,然后立即赶过去。在刘春天看来,好像黄守仁有天大的面子,连老板都能指挥得团团转。
  路上,蔡大鹏一边开车一边想,看来是误会黄守仁了,这小子确实会来事。“海上升明月”,多有诗意!多有情调!比他预想得还要好。
  
  蔡大鹏是蔡屋围土著人。但土著人未必都是没文化。恰恰相反,新一代的土著人只要想上学,个个都可以成为博士。深圳的高考录取分数线远远低于内地,所以本村人只要想学习,上大学没有问题。如果想获得更高的学位,也没有什么障碍,因为现在只要想学并且有钱就肯定能够获得更高的学位。深圳虽然没有什么名牌大学,但内地几乎所有的名牌大学都在深圳设有研究生教学点或“虚拟大学”,只要有钱就能上。对于土著子弟来说,钱还是问题吗?可也正因为钱不是问题,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通过学位来改变自己命运,因此,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根本就不想上大学。比如蔡大鹏的弟弟蔡小鹏就不想上学,而像蔡大鹏这样先当兵,回来之后又通过成人高考,最后经教学点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的,并不多见。蔡大鹏觉得金钱是力量,知识也是力量,两个力量肯定比一个力量强。果然,蔡大鹏受到重用,很有成就感。他发现,工作上的成就感不是金钱能取代的。当然,有得必有失,正因为他是公务员,所以就有许多不自由,比如不能包二奶。而当一个人的钱用不完的时候,似乎有点本能地想搞一些艳情。如果蔡大鹏不是公务员,纯粹是个房东,那么偶尔有点艳情谁也不会管他;但他是公务员,就没有这份自由。这不,上个月还出了一档子事。
  上月,蔡大鹏收到一封女人的信。写道:“蔡大哥,您好!半年没见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还是决定离开深圳,回老家随便嫁个人,做点小本生意,过安稳日子。关于我们之间的那些事,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更不会对你们领导反映。其实,我马上就要离开深圳了,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跟谁说呢?写信给您只是告别。另外,看在老朋友的关系上,看大哥您能不能赞助给我一点钱,帮助我脱离苦海,改邪归正。不多,就五千元,对您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非常有意义。我的账号是……”
  蔡大鹏苦思冥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跟他弟弟说了。弟弟蔡小鹏听了哈哈大笑,拿出同样的一封信,递给蔡大鹏。
  “你准备怎么处理?”蔡大鹏问。
  “不需要处理,”蔡小鹏说,“明显是骗子嘛,谁要是给她打钱不是发神经了?”
  蔡大鹏就发神经了。他是公务员,不能像弟弟那样无所顾忌,最后只好打了五千元。五千块钱对于蔡大鹏不算什么,但心里比吞了一个苍蝇还恶心,而且有苦说不出口。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亏,从另一方面说,损失五千块也是好事,它对蔡大鹏起到了警示作用,使他不再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
  
  刘春天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这是蔡大鹏第一眼看见刘春天就得出的结论。今天再次相见,更加确信。
  刘春天不做作,有分寸。比如现在,刘春天对他们两个都很热情,但是热情与热情还不完全一样。刘春天对蔡大鹏是一种客气的热情,而对黄守仁是一种信任的热情。刘春天的热情差异让蔡大鹏觉得有分寸,更让黄守仁微微不安。
  那天他们跑得很远。深圳说起来是海滨城市,但市中心离海很远,要想看海上升明月,不是往东就是往西。往西是蛇口,往东是盐田。刘春天提议往东,说西面其实不是真正的大海,只是珠江的入海口,只有往东才是真正的大海。刘春天的提议得到蔡大鹏的响应。既然蔡大鹏响应了,那么黄守仁就坚决响应。所以他们就去了小梅沙。
  蔡大鹏开车。黄守仁极有风度地把副驾驶位置留给刘春天。怕刘春天不坐前面,抢着把副驾驶的门拉开,以开玩笑的方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刘小姐请,请上座。”
  黄守仁把刘春天和蔡大鹏都逗笑了。当然,黄守仁自己也笑了,而且笑得夸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苦恼人的笑。
  平常说话不多的蔡大鹏那天话特别多,一路上几乎全都是他一个人说话。当然,说的全都是废话。每当他说完一个废话,黄守仁都要装作开心地大笑,刘春天也跟着笑。
  突然,蔡大鹏话锋一转,问:“刘小姐是不是参加过选美的呀?”
  “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问。
  刘春天这样一问,黄守仁马上就从后排座位上直起腰来。
  “你说是不是吧?”蔡大鹏说。说得已经有点得意,仿佛已经看见猎物被套住了。
  “是。”刘春天说,“不过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蔡大鹏说。说着还得意地回头看了黄守仁一眼。
  “怎么看出来的?”黄守仁问。黄守仁这样问主要是为了让老板有话往下说,这就是他跟蔡大鹏之间的默契,就是所谓的“会来事”。
  但蔡大鹏并没有往下说,而是侧脸看看刘春天,仿佛黄守仁的问话分量不够,需要刘春天来加点筹码。
  “怎么看出来的?”刘春天问。
  既然刘春天也问了,那么蔡大鹏就要回答了,并且是正式回答。
  “漂亮和气质当然是一方面,”蔡大鹏说,“但光有漂亮和气质还不够,还要看有没有接受过训练。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还进入了决赛。”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说。
  蔡大鹏再次回过头,对着黄守仁问:“怎么样?”
  黄守仁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问。
  “选美其实是一场商业活动,”蔡大鹏说,“往往带有表演性质。主办者为了提高表演水准和效果,对参加决赛的选手肯定要作专门的培训。”
  
  “对对对,”刘春天说,“是这样的。1993年,海南房地产高潮的时候。要求必须是海南出生的本地小姐。”
  蔡大鹏再次回头,这次没有说话,仅仅是回了一下头。其实他也用不着说话了,因为黄守仁早早地就把大拇指竖在那里等着了。
  “就拿上车来讲,”蔡大鹏继续说,“刘小姐是先坐上来,然后脚才收进来,而没有受过训练的女孩是头先进来,这就是区别。”
  “有道理。”黄守仁说。
  刘春天笑笑,没有说话。
  “再说坐下之后,”蔡大鹏说,“刘小姐坐下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整理自己的裙摆,把裙摆拉直,然后裹在自己的腿上。表面上看,是防止起身之后裙子打皱,实质上是让裙摆尽可能地多遮住自己的大腿。看似不经意,实质体现了良好的习惯与自重。对不对?”
  “对对对,太对了。”黄守仁说。黄守仁已经不光是奉承了,而是佩服。同时心里酸酸的。
  刘春天照例没有说话,而是笑笑,并且在笑的时候再次整理自己的裙摆,仿佛是进一步遮住更多的大腿。整理到一半,忽然感觉这样有点做作,于是又停下,用眼角瞟了一眼蔡大鹏,自己首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良好的习惯是靠长期的教养形成的,”蔡大鹏继续说,“其实单靠选美之前的培训还培养不了这样的习惯。如果我没有猜错,刘小姐的父母应该是有知识的人,特别是你母亲,肯定是知识女性,不是乡村的大家闺秀就是大城市的千金小姐。是不是?”
  这一次黄守仁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刘春天父母的情况。但是他眼睛没有闲着,一会儿看看蔡大鹏,一会儿又看看刘春天,仿佛能从他们的脸上找到正确答案。
  刘春天仍然没有说话,或者是忘记了说话。这时候她正式侧过脸,正面注视着蔡大鹏。
  “不对吗?”蔡大鹏问。
  “对!”刘春天说,“我爸爸妈妈是从长沙下放到海南岛的知识青年。妈妈从小对我要求很严,小时候吃饭要是弄出响声,都要用筷子敲我。”
  “你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蔡大鹏问,“在长沙还是在海南?”
  “在海南。”刘春天说。
  “还在海南呀?”蔡大鹏说,“知识青年不是都回城了吗?”
  “没有,”刘春天说,“多呢,我们农场主要有三种人,知青、华侨、退伍兵。如果知识青年全部回城,那么华侨是不是要回到国外?退伍兵是不是要回到部队上?他们是支援边疆的,跟上山下乡还不一样,也算国家正式职工,不存在招工的问题。”
  看着他们俩一问一答,黄守仁插不上话,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是他觉得刘春天说得有道理,而这些道理竟然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你爸爸妈妈多大年纪了?”蔡大鹏继续问,仿佛这个车上就他跟刘春天两个人,根本没有黄守仁这个人。
  “快六十了。”刘春天说。说得有点忧伤。
  “你怎么没有把他们接到深圳来?”蔡大鹏站着说话腰不疼。
  刘春天沉默了一下,说:“是想呀。但也要有这个条件呀。”
  “哦。你一直一个人?”蔡大鹏问。问得比较小心,没敢问“你没有结过婚”。
  刘春天点点头,点得很快,尽量缩短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
  “深圳就是这样,”蔡大鹏说,“越是条件好的女孩越难成家。”
  黄守仁听到这里,紧张起来,生怕蔡大鹏的话伤害了刘春天。但刘春天好像并没有受到伤害。
  “是吗?”刘春天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挑剔,”蔡大鹏说,“不是物质上挑剔,关键是精神上挑剔。比如要求男人要有文化,有品位,有教养。但是有文化有品位有教养的男人往往物质条件又不好,所以七拖八拖就拖下了。”
  “那不一定,”黄守仁终于等来插话的机会了,“你就很有文化很有品位很有教养嘛,而且你还很有钱。知道吗,刘小姐,他是我的老板。”
  蔡大鹏笑了一下,说:“什么老板,委托人罢了。像我这个情况是很特殊的,再说像我这样的情况有几个没有成家呢?”
  黄守仁没想到蔡大鹏这么实在。
  “蔡大哥说得太对了,确实这样。”刘春天说。说得很自然,脸上并没有难堪。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蔡大鹏问。
  “我也不知道。”刘春天说。说完,眼睛直直地看着远方。远方正好一轮明月从海上升起。
  海边到了。
  
  9
  蔡大鹏跟刘春天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在刘春天工作的证券公司营业部。这次蔡大鹏没有叫上黄守仁,而是他自己单独来找刘春天。他想帮她一把,把自己在别的证券公司的资金转到刘春天这里来,这样,他就是刘春天的客户了。
  刘春天当然感激蔡大鹏。客户就是她们的饭碗。营业部靠什么吃饭?就是靠客户的交易费。蔡大鹏把自己的资金和股票从别的证券公司转到刘春天这里来,就是对刘春天工作的最大支持。
  “我怎么感谢你?”刘春天问。
  “什么感谢不感谢,我们不是朋友嘛,我在哪里炒不是炒?”
  “我把交易费返还给你。”刘春天说。说得很认真。
  “越说越不像话了,”蔡大鹏很生气的样子说,“是不是不想跟我做朋友呀?放心,我不是狼。我就是觉得这个社会对你不公平。其实我个人的力量也相当有限,能做一点是一点吧。你不要以为天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我不是这个意思。”刘春天说。说得非常不好意思。
  “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蔡大鹏说,“我承认,我是帮你,并且是喜欢你才帮你的。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是一个正派的女孩吗?如今做正派的女人反而吃亏了,我就是不信这个邪,就要帮你这样的女孩。”
  刘春天哭了,是那种被感动的哭,感动得想扑在蔡大鹏怀里好好哭一场。
  “其实黄守仁这个小伙子不错,”蔡大鹏说,“虽然文化低一点,也谈不上什么修养,但脑子够用,人也讲义气,关键是他很喜欢你,我看你也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了。”
  “这是您心里话吗?”刘春天边擦眼泪边问。
  “是。”蔡大鹏说。说完又摇摇头,说,不是。
  “我想听你说心里话。”刘春天说。说得有点撒娇,把“您”也说成“你”了。
  “说心里话我当然希望和你好,但我要对你负责呀。我有老婆有儿子,不可能娶你,所以我就希望你嫁给一个好男人。”
  “黄守仁算好男人吗?”刘春天问。
  “矮子里面拔将军吧。现在没有结婚而且年龄跟你相配的好男人实在太少。黄守仁好到什么程度我不敢说,但是他坏到什么程度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刘春天问。
  蔡大鹏笑笑,说:“我怎么不知道?我能控制他呀。如果他要是欺负你,我马上就把亲嘴楼收回来,看他老实不老实。”
  “这么说你能为我作主了?”刘春天问。
  “当然。”蔡大鹏说。说完马上改口,说:“作主不敢说,主持公道还是可以的。”
  “真的?”刘春天问。
  “真的。”蔡大鹏说。
  “敢保证?”
  “敢保证。”
  “拿什么保证?”刘春天问。
  “拿……”蔡大鹏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蔡大鹏发现刘春天真的已经扑上来了。
  刘春天是正面抱住蔡大鹏的,由于刘春天个子蛮高,所以她的嘴巴可以够得着蔡大鹏的耳朵。她对着蔡大鹏的耳朵说:“你先要了我,我是你的人了之后再听你的安排。”
  他们这是在证券营业部的大户室里。营业部租用一个酒店的两层,其中的一层做了散户大厅,另一层做大户室,所以每一个大户室其实就是宾馆的一个标准间,里面有一排电脑,一排沙发,还有卫生间,虽没有床,但要做爱还是没问题的。蔡大鹏不是圣人,在这样一个适合于做爱的场所,哪能经得住刘春天热情主动,于是,他们做了。做完之后,刘春天就是蔡大鹏的人了,就要听蔡大鹏的安排了。
  
  “你帮我操盘吧,”蔡大鹏说,“不一定要赚钱,只要成交量上去就行。”
  “什么意思?”刘春天问。
  “成交量上去了你的奖金也就上去了,这个你还不懂?”
  刘春天当然懂。如今行行都竞争,证券公司营业部的竞争更是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作为竞争的一个重要手段,就是交易费返还,以此来吸引顾客在他们这个营业部开户和发生交易。此举有相当的吸引力。如果是公家的钱炒股票,交易费返还到个人头上,贪污就“合法”了。还有客户的资金炒股,交易费返还到操盘手头上,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如此,在中国的股票市场中,往往会派生出许多真正具有中国特色的现象,比如“做成交量”现象。
  “我知道你是变着法子帮我。”刘春天说。
  “是帮你,又怎么样?”蔡大鹏说。
  “你放心,”刘春天说,“我会凭良心操作的。”
  这就是蔡大鹏让刘春天感动的地方,帮她,但丝毫没有施舍的味道,而只是为她提供合法赚钱的机会。
  刘春天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她充分利用自己的魅力,每天穿梭于各个大户室和老总的办公室之间,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他们的荧光屏,找出共同点和规律,然后回到专门为蔡大鹏配置的那个大户室,同时打开几个电脑,分散下单。她想送给蔡大鹏一个大礼,她相信自己能做到。她发现,女人挣钱关键靠脑子,而不是靠身子。如果女人肯动脑筋,再辅助于身子手段,就一定能赚到大钱。刘春天现在就打算靠脑子赚钱,首先是为蔡大鹏赚钱,然后才是为自己赚钱。她相信,只要她能为蔡大鹏赚到了大钱,蔡大鹏也不会亏待她。
  
  10
  黄守仁接到蔡大鹏的电话,喊他晚上吃饭。
  黄守仁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有什么人请蔡大鹏了,蔡大鹏想着请一个也是请,请两个也是请,于是就叫上他去“镶边”。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问:“要不要叫上刘小姐?”
  “要,”蔡大鹏说,“当然要。”
  放下电话,黄守仁不禁为自己的聪明而沾沾自喜,心想,看来老板叫我是假,叫刘春天是真。于是赶紧刷牙洗脸换衣服。
  等一切收拾停当,才在柜台上拿了一包口香糖,剥开一片放到嘴里面,去叫刘春天。
  走到楼梯口,忽然觉得刘春天并没有回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按一下门铃。果然屋里没有人。拿出手机,找出刘春天的手机号码,拨过去。
  “你在哪里呀?”刘春天说。其中的“呀”拉得蛮长,让黄守仁听起来很酥。
  “在你楼下呀,”黄守仁说,“蔡老板请我们晚上吃饭,我找你呀。”
  “是啊,你快来吧。”
  快来?“快来”是什么意思?她已经到了?已经跟蔡大鹏在一起了?蔡大鹏已经把她搞掂了?如果这样,那我还去干什么?黄守仁感到心口一阵疼痛,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心口疼痛。难道是遗传?小时候他经常听奶奶说心口疼,是隔代遗传?
  黄守仁不想去了。
  黄守仁回到小卖铺,倒在床上。
  这样躺了一会儿,他突然坐起来,想着这个刘春天本来就不是我的,现在能够把她当作礼物送给蔡大鹏,等于白捡一个便宜了,还能怎么样?再说,即便刘春天本来是我的,不是还要小不忍则乱大谋吗?
  这么想着,黄守仁心口竟然不疼了。
  
  黄守仁赶到湘江情芙蓉厅的时候,果然见刘春天已经到了,但并没有见到蔡大鹏。
  “老板呢?”黄守仁问。
  “怎么?他没有跟你一起?”刘春天说。
  “跟我一起?不是有人请老板吗?”
  刘春天笑。
  “笑什么?不对呀?”黄守仁糊涂了。
  “对。我请。”
  “你请谁?”黄守仁更加糊涂。
  “请你呀。”刘春天说。脸上像艳阳天。
  “不对吧?就请我一个人?”黄守仁说。不但声音中包含着不信,连眼神也是不信的样子,眉毛往上挑着。
  “还有蔡老板。”刘春天说。
  “就我们俩?”
  “就你们俩。”
  “主要是请我还是请他?”
  “都是主要的。”
  正说着,蔡大鹏就进来了。
  “来迟了,来迟了。”蔡大鹏进门就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差点就来不了,我硬是推了那边饭局赶过来的。”
  黄守仁这时候已经站起来。这是他的习惯,老板不坐他不敢坐。
  站起来之后,见刘春天仍然坐着,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搞得自己像二小,于是又重新坐下,但只坐了一半,屁股撅在那里等蔡大鹏坐下了,才落到椅子上。
  “你们刚才说什么?”蔡大鹏问。
  刘春天脸上亮了一下,似要说话,但没有说,转而看着黄守仁,鼓励他说。
  “我问她为什么要请客。”黄守仁说。
  “她请客?”蔡大鹏说,“她请什么客?是我请。”
  “我请。”刘春天说。说得非常坚决,仿佛请客是一种人身权利,神圣不容侵犯。
  蔡大鹏愣了一下,说:“好好好,你请。你为什么要请呀?”
  “我为什么不能请?”刘春天说,“以前在我们营业部,我的资金量小,而且客户不让我操盘,成交量更小,生怕经理读排行榜。自从蔡大哥转到我那里后,我一下子排到了最前面,现在我巴不得经理天天读排行榜。”
  “什么资金量小?什么排行榜?”黄守仁莫名其妙。
  不知道没关系,刘春天可以向他解释。刘春天告诉他:蔡老板把他的股票从别的公司转到我这里来了,所以我现在奖金提高了。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请客?”刘春天问。
  “该请客,该请客。”黄守仁说,“那我不是沾光了?”
  刘春天说:“如果不是你介绍我认识蔡大哥,他能成为我的客户吗?”
  “你说完了没有?”蔡大鹏问。蔡大鹏是问刘春天的。
  “说完了。”刘春天说。说得依然很开心,脸上像春天。
  “说完了我告诉你,”蔡大鹏说,“你这点事情不值得请客,我要请客的理由比你充分。”
  黄守仁忽然想起来一句广告词,“好运来了挡不住”。怎么都争着请我?而且还有更重要的理由?
  蔡大鹏说:“来来来,不管谁请客,反正要吃,大家先干一杯。”
  “干杯干杯!”两人附和着,将杯中酒喝下去。
  两杯酒下肚,蔡大鹏开始说正经话。
  蔡大鹏说:“我今天要做媒,你们说做媒算不算大事?”
  “算大事,”黄守仁说,“天大的事。”
  刘春天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们,而是看她自己的酒杯,仿佛是怀疑这酒里面有问题。
  “做什么媒?”黄守仁附和了老板之后,问:“给谁做媒呀?”
  “你说给谁做媒?”蔡大鹏说,“给你们呀,给你和刘春天做媒呀?”
  黄守仁听了吓一跳,好像是当年刘备听见曹操说他是英雄。
  “不敢不敢,”黄守仁说,“老板你千万不要拿我开心。老板你饶了我吧!”
  黄守仁肯定不如刘备那么雄才大略,不会巧借惊雷,而是吓得要哭了。
  “有什么不敢的?”刘春天说,“你就这点胆子呀?我都敢,你怎么就不敢?”
  说着,端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颇有点女中豪杰的气概。
  
  11
  刘春天是感激蔡大鹏的。感激的地点是大户室。大户室里面什么都有,包括有沙发和卫生间。但就是没有避孕套。看来证券公司为大户们提供的服务还不周到。其实就是证券公司的服务完全周到了,刘春天可能也想不起来用避孕套。说实话,刘春天对蔡大鹏也不光是感激,还有爱慕。这么说吧,刘春天和蔡大鹏做这种事情完全是真情流露,根本就没有想到什么避孕不避孕。谁知道刘春天这块土地太肥沃了,蔡大鹏的种子刚一落地,马上就生根发芽了。蔡大鹏并不知道自己的种子已经在刘春天的肚子里生根发芽,但是刘春天知道。刘春天舍不得打掉。从感情上说,刘春天喜欢蔡大鹏,不喜欢黄守仁。从科学上说,刘春天希望自己的儿子或者是女儿身体里是蔡大鹏的血,遗传基因好。所以,刘春天知道自己怀孕之后,马上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立刻跟黄守仁结婚,保住自己身上蔡大鹏的血脉。这么想着,她给父母的电话就底气十足。父母见女儿说得这么认真,也不得不信,于是答应马上订机票,立刻来深圳,来深圳看自己的女儿,来深圳看自己未来的女婿。
  
  刘春天想在父母来深圳之前跟黄守仁把生米做成熟饭。刘春天知道,如今男女之间只要没上床,那么就不能算正式确立恋爱关系。再说,刘春天只有跟黄守仁上床了,才能对自己肚子里面的种子有一个合理的交代。虽然蔡大鹏是黄守仁的老板,将来就是黄守仁知道刘春天跟蔡大鹏之间的关系,他也不能把刘春天和蔡大鹏怎么样,但最好还是不让他知道。在刘春天看来,现在哪个女人只守一个男人?只要老公或男朋友不知道,那就不会对老公造成伤害。所谓不知者不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刘春天虽然已经想着跟黄守仁上床了,但是黄守仁仍然不敢把刘春天当作自己的女朋友。“朋友妻不可欺”,那么老板呢?老板的相好他敢娶吗?打死也不敢。
  又是周末,刘春天早早地下班,找到黄守仁。
  “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刘春天问。
  “又怎么了?”黄守仁问。问得很小心。
  “是男人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刘春天问。
  “怎么、怎么不算数了?”黄守仁问。问得同样小心,同样小声,同样不敢正眼看刘春天。
  刘春天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得幅度不是很大,是那种刚一笑出声马上就收回去的笑。然后说:“你不是说天天请我吃饭的吗?我要是天天等你请,不早就饿死了?”
  黄守仁终于也笑了,并且在笑的时候,还正眼看了刘春天一眼,这一看,才发现刘春天的眼睛已经装配了高科技,这时候仿佛能射出一道激光,顺着黄守仁的眼睛进入他的神经系统,让黄守仁立即就体会到了过电的感觉。
  “好好好,”黄守仁说,“我请,我请。”
  “那就走呗。”刘春天说。刘春天在这样说的时候,竟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要不要叫上老板?”黄守仁问。仿佛这刘春天不是他的女朋友,而是他老板的老婆,他要请老板的老婆吃饭,又怕老板吃醋一般。
  俩人在吃饭的时候,刘春天说:“你不要以为蔡大哥是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有贼心没贼胆,不会先开口的,所以我就求蔡大哥做的媒。怎么,我还配不上你呀?”
  “哪里哪里,是我怕自己配不上你。”
  刘春天叹了一口气,说:“讲真心话,要是早几年,像你这样的条件我是看不上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女人一到三十,心态就变了,怕自己嫁不出去了,所以心气也就没有那么高了。”
  “你没有三十吧?”黄守仁问。黄守仁这样问不是下套子,而是真问。在黄守仁看来,刘春天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
  “是没有三十,”刘春天说,“但是二十九跟三十又能有多大区别?这也就是现在,要是在我妈那个年代,算作三十一了。”
  “看不出来。”黄守仁说。
  “看得出来我是这么大,看不出来我也是这么大。”刘春天说,“即便表面上看起来年轻一两岁,那也没用,心态不一样了。再说,我必须赶紧嫁人,否则在我父母这里就通过不了。”
  “你父母怎么了?”黄守仁问。
  刘春天不说话了,哭起来。
  黄守仁见刘春天一哭,马上就慌了,一慌,就把实话说出来:“我喜欢Rtyr3ykaKreAoStwnAr4UQ==你,我当然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但是我不敢呀。”
  “不敢什么?有什么不敢?”
  “我、我、我以为老板喜欢你。”黄守仁说。前半句说得非常慢,后半句说得很快,仿佛这是一句见不得人的话,赶快说过去。
  “老板喜欢我又怎么样?喜欢我的人多着呢。但是他们有资格娶我吗?老板没有老婆吗?他有资格跟我谈婚论嫁吗?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天地良心,我真心喜欢你!”黄守仁说。说得非常坚决,一点不含糊。
  “既然真心喜欢我,你能为我付出一切吗?”
  “能!一旦我们结婚,我就把钱全部交给你。”
  “钱钱钱,就知道钱!我要是贪钱,能嫁给你吗?”刘春天气愤地说。
  黄守仁不说话了,他觉得刘春天讲得对,如果刘春天是为了钱,那绝对不会嫁给我黄守仁。别的人不说,就是老板,伸一个小指头也比我腰粗。
  “那你说付出什么?”黄守仁问。黄守仁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比钱更好。在他看来,男人对女人好不好,关键是看他是不是舍得把钱给女人,像他这样把所有的钱全部都交给刘春天,就表示他是百分之百地爱刘春天,自己一点后路都不留了。
  “你能付出生命吗?”刘春天问。
  “生命?”黄守仁不知道生命该怎么付出。
  “比如现在遇到了灾害,我们俩只能活一个,你能把生的希望留给我吗?”
  “能!”黄守仁说。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在宣誓。
  “这么说你能为我去死?”刘春天问。
  “是的!”黄守仁说。
  “既然死都不怕了,你怕老板干什么?为了我,你不是说可以去死吗?怎么老板要是喜欢我你就退却了?”
  黄守仁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啊,既然能付出生命,那么还在乎老板干什么?大不了就是把亲嘴楼收回去,亲嘴楼收回去我就活不成了?活不成也值了。跟着刘春天这样的女人,哪怕只跟她做一天的夫妻,死了也值。
  想到这里,黄守仁也顾不得旁边有没有人,扑通一下双膝跪到地上,说:“刘小姐,我爱你,你嫁给我吧,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了,老板我也不怕了,死也不怕了,我就要你,你嫁给我吧。我求你了!求求你!”
  
  当天晚上他们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地点在刘春天的房间,时间是吃过晚饭回来之后。
  他们吃饭回来的时候,黄守仁一路雄赳赳气昂昂,恨不能在路上就要做。他已经豁出去了,既然他连老板都不怕了,那么他还怕什么?既然他什么都不怕了,那么他还等什么?他要做,立即就做,当场就做。
  当然,心情可以理解,真要做起来还是得等到回家。回到312室,一进去黄守仁又给刘春天跪下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跪,但确实就是跪了。仿佛此时的下跪是表达强烈感情的唯一的方式。
  当黄守仁再次跪在刘春天面前的时候,刘春天也被他深深地感动了。假如刚才在饭店这样做还让人怀疑是作秀的话,那么现在黄守仁就完全没有必要作秀,刘春天已经答应他了,答应今天晚上就把自己交给他了。在这种情况下,黄守仁还作秀干什么?所以,刘春天很感动。她想把黄守仁拉起来。但黄守仁没有起来,跪在地上抱住刘春天的双腿号啕大哭,像失散了多年的儿子终于见到亲娘一般。黄守仁哭着说他一定要对刘春天好,一辈子不让刘春天再受委屈。说他知道刘春天委屈,嫁给他黄守仁本身就是一种委屈,但是不管你以前遭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今后再不要刘春天受一点点委屈。
  黄守仁哭着说着的时候,刘春天终于蹲下身子来,与他一起跪着,一起哭,他们就是那样跪着哭着把生米做成了熟饭。
  第二天上午,刘春天和黄守仁被电话吵醒。打电话的是刘春天父母,说机票已经买好了,现在已经在机场。
  刘春天一听,马上坐起来。
  “什么时候的飞机?”刘春天问。
  “马上,”妈妈说,“马上就要登机,上午十一点起飞。”
  刘春天一看,差不多就是十点了。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还没有起床。快点快点,马上去机场。”
  刘春天这后半句话显然是对黄守仁说的。黄守仁听刘春天这样说,也开始穿衣服。
  “不用了。”妈妈说。
  “那怎么行,我们一定要去机场接的。”刘春天说。
  “真的不用了,”妈妈说,“我们不去深圳。”
  “不是来深圳?”刘春天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时候,爸爸把电话接过去,告诉刘春天:他们本来是要去深圳的,可是到机场一看,海口到长沙的机票也才三百多,干脆买了两张飞长沙的票,先回长沙,然后再从长沙来深圳,反正长沙到深圳火车非常方便。
  
  “那你们什么时候来呀?”刘春天问。
  “最多一个星期。”爸爸说。
  
  12
  在这个星期里,刘春天其实是在度双重“蜜周”,白天跟蔡大鹏,晚上跟黄守仁。
  刘春天这个礼拜收获巨大。蔡大鹏委托她操盘也才一个多月,头半个月她基本上没有动,而是在观察,在思考。观察是观察别人,包括观察他们老总那些大户的操作情况,思考是思考她自己怎么操作。半个月之后,她制定了自己的操作方案,把蔡大鹏的资金一半用于作短期投资,另一半用于作中期投资。她没有安排作长期投资。在刘春天看来,所谓的长期投资其实是一种无奈的办法,如果能够当天就赚百分之十,谁愿意作长期投资呀?刘春天的短期投资周期一般就是一天,也就是以前他们那个同事做的那样,今天下午收市之前买入,明天上午就卖出,但是刘春天的操作更有把握。她是根据当天从各大户室收集到的第一手情报,有针对性地选择几只股票买入,这样成功的概率就比较大。至于中期投资,刘春天是紧紧咬住他们老总不放,老总手中持有什么股票,她就吸进什么股票,老总一抛售,她赶快就吐出去。所以,这段时期刘春天对老总特别殷勤,一旦老总有什么事情出去一下,她马上就到总经理办公室,给老总的杯子里续水,帮老总整理一下报纸。刘春天相信,只有他们老总的情报是最可靠的。假如把整个股市比作一个赌场的话,那么证券公司老总就是能看见底牌的人,能看见底牌还不赢钱吗?
  这天又是读排行榜的时候,刘春天的成交量自然是第一,收益率也是第一。
  成交量第一当然意味着奖金第一,其实奖金倒是次要的,关键是交易费返还。刘春天的收入相当于以前半年的工资。
  但是,物极必反,正因为刘春天的业绩太好了,所以引起了他们老总的高度关注。
  老总是有城府的。老总关注刘春天,而刘春天丝毫没有察觉。再说,刘春天也没有精力去察觉,这边要应付两个男人,那边父母马上就要来,肚子里面孩子也日益现山露水,她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呀。
  
  父母终于来了。是从湖南怀化直接乘火车来的。
  父母在长沙走亲访友两天后,又去怀化,因为刘春天的舅舅在怀化。妈妈跟舅舅好多年没见面了,所以他们去怀化看舅舅。之后,再从怀化乘火车来深圳。
  刘春天带着黄守仁和蔡大鹏一起去火车站接爸爸妈妈的,带蔡大鹏的原因是他有车。
  怀化来的火车进西站,西站在南山,所以,那天他们三人就是到南山去接刘春天的父母刘大任和周小桃的。
  见面之后,刘春天向父母介绍她的这两位朋友。
  “这是我们老板,蔡老板。”刘春天拍着蔡大鹏说。
  “什么老板,”蔡大鹏说,“大家是朋友,朋友。大伯大妈,您千万不要听她瞎说。”
  “怎么是瞎说呢,”刘春天说,“是老板就是老板嘛。”
  “委托人,委托人。”蔡大鹏说。
  “这是小黄,黄守仁,还不快叫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你们好。”黄守仁喊得有点结巴,而且满脸通红。
  其实不单是黄守仁喊得结巴,刘大任和周小桃答应得更结巴,特别是刘大任,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答应”,只是做了一个准备答应的口型,事实上并没有发出声,像英语中的失去爆破发音方法。在刘大任看来,这个蔡老板才像是他的女婿,而黄什么的一看就是跟班的。怎么,女儿挑三拣四这么多年,就挑了这么个跟班的呀?
  母亲周小桃脸色比刘大任好一些,此时她暗暗地打量黄守仁。不用说,她的感觉跟刘大任差不多,但是并没有刘大任那么强烈,做妈妈的最信任自己的女儿,她相信女儿之所以作出这样的选择,肯定有她的道理。周小桃甚至已经知道,女儿跟这个毛脚女婿已经不是一般的关系了,上次在海口机场打电话的时候,她分明听见女儿说“快点快点,马上去机场。”这显然不是跟她说的,也不会是女儿自言自语,当时女儿的身边肯定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眼前这个叫黄守仁的毛脚女婿。周小桃记得当时女儿说她还没有起床,那么由此推断,他们肯定是住在一起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那么现在周小桃担心的不是女儿要不要嫁给他的问题,而是人家会不会变卦的问题。周小桃记得,当年农场有一个女知青,就因为已经跟男朋友做成了熟饭,之后男朋友又到国外继承遗产不回来了,搞得女知青要自杀。
  “小黄是做什么工作的呀?”周小桃问。
  “噢,帮蔡老板管理出租屋。”黄守仁说。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又红了。
  “是承包,”蔡大鹏马上替他补充,“承包出租屋,跟承包工厂和商场情况差不多。”
  “怎么承包呀?”周小桃问。
  黄守仁说:“就是蔡老板把两栋楼房交给我管理,每个月固定交给他多少钱,多出来的归我自己。”
  回答完之后,黄守仁突然感觉自己头上有汗珠,于是用手捋了一把。
  “多少?”周小桃问,“两栋楼房?多高的楼房?”
  “八层楼。”黄守仁回答。黄守仁已经适应了周小桃的提问方式,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八层楼?全部是你家祖传的?”周小桃问。八层楼可不是个小楼,他们农场的最高建筑是四层楼。
  周小桃这个问题显然是问蔡大鹏的,当然要蔡大鹏来回答。
  “算是的吧,”蔡大鹏说,“我是深圳本地人,本地人差不多都有出租屋,我一个堂兄有六栋楼呢。”
  “六栋?”周小桃吸了一口气,吸得刘大任眼睛一亮。
  “行了行了,”刘春天说,“妈妈您怎么成了查户口的了?”
  
  13
  刘大任和周小桃来了之后,黄守仁就不得不与刘春天提前结束蜜月生活。黄守仁主要是请刘春天的父母吃饭。早上刘春天去上班,黄守仁请刘大任和周小桃喝早茶。“喝”其实是“吃”,一直吃到中午。中午刘春天也赶过来跟他们一起吃。晚上刘春天下班之后,还是由黄守仁请吃饭,吃湘菜,吃海南菜。好在深圳是个大熔炉,哪里菜都有,哪里的菜都正宗。这期间蔡大鹏也请他们全家吃过一次,吃粤菜,档次高得多。
  刘春天与黄守仁的蜜月提前结束,蔡大鹏与刘春天的蜜月却不受影响。蔡大鹏照样在上班的时候抽出一点时间来到他的大户室看看。看股市行情,看刘春天,不但要看刘春天的脸,还要看刘春天的其他地方。刘春天内疚,觉得对不起黄守仁。也隐隐约约有点不安,总觉得要出什么事情。能出什么事呢?
  这天下午蔡大鹏又来看刘春天,看着看着就看到了沙发上,但不知怎么,刘春天那天就是不想跟蔡大鹏做什么,所以没有给予积极的配合。
  “怎么,不方便呀?”蔡大鹏问。
  刘春天摇摇头,说没有。
  刘春天虽然没有说话,蔡大鹏倒提醒了自己。
  “哎,”蔡大鹏说,“你怎么从来都不来例假呀?”
  刘春天脸上惶恐了一下,没有说话,眼睛看着地面。
  “告诉我,怎么回事?”蔡大鹏问。问得有点认真。
  刘春天还是没有说话,但是眼睛已经回到蔡大鹏的脸上。
  刘春天是躺在沙发上的,而蔡大鹏就挤在她旁边,半压在她的身上,因此,刘春天的手能够得着蔡大鹏的衣领。刘春天为蔡大鹏整衣领子,仿佛蔡大鹏的衣领子上有一些多余的纤维,刘春天正一根一根地把它们清理掉。
  “你是儿子还是女儿?”刘春天问。
  “儿子。”蔡大鹏说。
  “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刘春天又问。
  “都喜欢。现在只有一个小孩,男女都一样。”
  “要是两个呢?”刘春天再问。
  “不可能的,现在机关里面都是一个小孩,已经成习惯了。”
  刘春天不说话了。她不说话,房间就显得十分的安静,像世界静止了。
  这样安静了一会儿,刘春天继续问:“这么说你是不希望有第二个孩子了?”
  
  “也不能这么说,主要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也就谈不上希望不希望。”
  “那你就好好想一想吧。”刘春天说。
  说完,就该下班了,刘春天要回去看父母,蔡大鹏要回单位点卯。
  
  刘春天父母对黄守仁的印象渐渐好起来。刘大任认为,黄守仁话不多,比较实在。周小桃认为,黄守仁能吃苦,是个过日子的人。当然,刘大任和周小桃能够改变对黄守仁的看法,还基于两个基本事实。一是他们知道蔡大鹏早有妻室,女儿嫁给蔡大鹏根本不可能;二是黄守仁每年能挣二三十万,老两口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想一想他们老知青战友杜治文的儿子,承包了农场的糖厂,一年怎么算也就能挣个十万八万,看把他烧的,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老板了。哪像黄守仁,每年几十万的收入,做人还像孙子。
  这一天刘大任借故出去了,周小桃跟女儿说起了私房话。周小桃说,我跟你爸爸都看了,这个小黄还算老实,对你也上心,我们的意见是赶紧把婚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刘春天没说话,笑笑,是那种开心的笑。周小桃知道,这是表示愿意的意思。
  “另外你爸爸想在结婚之前单独跟黄守仁谈谈。”周小桃说。
  “谈什么?”刘春天问。
  “不知道,管他呢,他们男人谈男人的,我们女人谈女人的。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刘春天还是这样问,声调比刚才大一些。
  “谈我们做女人的规矩。”周小桃说,“你不说妈也知道,你跟黄守仁是委屈了一点,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如果你现在后悔,我和你爸爸也支持你。可一旦嫁给他,就一定要守女人的规矩。妈知道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嫁给他的,如今也不是旧社会,女人结婚之前有过什么事情也正常,想他小黄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可结婚之后就必须遵守妇道,否则肯定没有好结果,最后吃亏的还是女人。”
  “知道了,妈。”
  “你不要不爱听,不要嫌妈妈■嗦。我对你说,不要以为妈妈老糊涂了。你老实说,你跟那个蔡老板是不是有什么瓜葛?”
  刘春天心里一惊,嘴上却说:“妈,你胡说什么呢!”
  “不管我是不是胡说,我告诉你,男人不管对你多好,这种事情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你不要小瞧了小黄,既然我跟你爸爸都看出来了,那个小黄真就一点数都没有?你认为他真是傻瓜?傻瓜一年能挣几十万?”
  “那是蔡大哥关照他。”刘春天说。说完马上就后悔,因为她这样说就等于承认她把黄守仁当作了傻瓜,或是承认她跟蔡大鹏之间有什么了。好在周小桃没有按这个逻辑来推理,而是继续她自己的逻辑说话。
  周小桃说:“深圳有这么多人,蔡大鹏为什么单单关照他?他跟蔡大鹏非亲非故。说到底,关键还是他自己会为人处世。“
  刘春天愣了一下,忽然觉得母亲讲得很对,自己以前可能是小瞧黄守仁了。
  尽管心里这么想,但仍然嘴硬,说:“真的没有什么。蔡大鹏是黄守仁的老板,也是我的老板,我对他当然要客气一点了。”
  “那就更要注意了,既然我都误会了,别人就不能误会吗?我误会了还能跟你明说,别人误会了不说,放在心里面,更麻烦。”
  
  这一天刘春天提前下班,之前给黄守仁打了电话,让黄守仁陪她去医院。
  “你生病了?”黄守仁紧张起来。
  “真是傻瓜,不生病就不能上医院呀?”
  黄守仁想不通不生病跑到医院干什么。
  到了医院黄守仁才知道,女人到医院还可能有别的事。
  检查结果出来了,怀孕。
  黄守仁没有反应过来,先是蒙了,后来又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先不要高兴,”刘春天说,“这叫未婚先孕。”
  “嗨,什么未婚先孕,都什么年代了,一样。”
  “这么说你真让我没有结婚就生孩子?”
  “马上结婚,马上结婚。”黄守仁说。
  既然谈到了正式结婚的问题,刘春天就提出了一个条件:买一套商品房。
  “没问题,”黄守仁说,“你不说我也要买,总不能让我儿子生在亲嘴楼里面。”
  “要买就买大一点。”刘春天说。
  黄守仁这次没说“没问题”,而是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问:多大?
  刘春天说:“我爸爸妈妈在农场呆了差不多一辈子,我想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过。反正也要有个老人带孩子。”
  “行,不过要是太大了恐怕就要按揭了。按揭不合算,公证费、律师费、保险费,还有那么高的利息。要不然这样,先买稍微小一点的,大家紧凑一点,等过两年再专门为爸爸妈妈买一套。现在老人也要自由,他们也不希望跟子女住在一起。”
  “你是说你不想跟老人住在一起吧?”刘春天问。
  黄守仁笑,笑着对着刘春天的耳朵说:“我都快憋死了。”
  刘春天捶了他一拳,后又觉得太委屈他了,马上补他一个吻,算是扯平。
  “也行,”刘春天说,“其实我也不想跟老人住在一起。回去再跟他们商量吧。”
  刘大任和周小桃一听黄守仁和刘春天的计划,马上摇头。
  周小桃说:“带孩子可以,买房子就免了。真要是买房子,我们也不会在深圳买。”
  刘大任说:“心意领了,千万不要为我们操心,我们俩现在还有工资,过两年退休了也有劳保,养活自己没有问题。这些年春天没有少给我们寄钱,我们没舍得用,存在那里,如果你们结婚自己能解决问题,我们就用这笔钱在长沙买一套房子,我跟你妈回长沙,这也算是享到女儿的福了。我们老了,喜欢怀旧,怀念长沙的亲朋故友,怀念橘子洲,怀念岳麓山,甚至怀念南门口小学的操场。反正长沙到深圳方便,我们可以两头跑。”
  听爸爸妈妈这样说,刘春天眼睛红了,她突然感觉,这些年父母过得不好,她有很大的责任,如果她早一点成家,父母可能早就安心,早就回长沙了。
  “那好,”黄守仁说,“既然爸爸妈妈愿意回长沙,那么也让我尽点孝心,春天以前给你们的钱你们还存着,存点钱安心。长沙的房子我替你们买,买大一点,这样我们回长沙也有地方住了。”
  “不用不用,”周小桃说,“你们年轻,自己要买房子,还要生孩子,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不不不,”黄守仁说,“这个孝心我一定要尽,你们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了我,我一定要尽一点孝心。说定了,如果爸爸妈妈再推辞,就是看不起我这个女婿了。”
  刘春天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把孩子打掉,重新怀上黄守仁的种,黄守仁应该有他自己的亲骨肉!
  
  14
  刘春天要蔡大鹏好好想想,蔡大鹏就真的好好想了一想,想明白之后,头上就冒出了汗。去年弟弟蔡小鹏把一个餐厅服务员肚子搞大了,女方兄弟姐妹和父母全过来,闹得满城风雨,硬是敲了二十万了事。如果现在蔡大鹏把刘春天的肚子搞大了,那么他该出多少血呢?万一刘春天的父母到蔡大鹏单位一闹,不等于要他的命吗?
  蔡大鹏想女人真不是个东西,对她再好都没用,难怪做爱不戴保护措施呢。
  蔡大鹏来营业部找刘春天,刘春天心里一惊,马上就想到了她昨天冒出的那个念头。如果这个念头早一点产生,那么她就不会对蔡大鹏说那些话了。现在既然说了,假如蔡大鹏强烈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怎么办?不生,得罪蔡大鹏,蔡大鹏是她能得罪的吗?生,太对不起黄守仁了。
  二人来到大户室。照例,一进来就关门,但是今天的关门与以往意义不一样。以前蔡大鹏关门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喜不自禁,而今天蔡大鹏一脸严肃,好像纪委书记找人谈话。
  “干吗这么严肃?”刘春天问。刘春天在问的时候,脸上照样挂着春风。
  受春风的影响,蔡大鹏面部器官舒展一点。
  “说吧,要什么条件?”蔡大鹏问。
  
  “什么‘要什么条件’?”刘春天问。
  蔡大鹏笑了一下,笑得有点凉。
  刘春天心里一凉。怎么?难道他以为我要敲诈他?
  他妈的,什么狗东西,太小瞧人了!刘春天真想狠狠地骂他一顿,甚至想上去■他一个耳光。但她马上就克制住了自己。她知道,她不能跟蔡大鹏翻脸。
  “这不是什么条件的问题,就是我有点担心。”
  刘春天决定装糊涂,先装过去再说。
  “担心什么?”蔡大鹏问。
  “担心我一旦跟黄守仁结婚了,再与你保持来往不会这么方便。”刘春天说。
  “你那天让我想想,就是想这个?”蔡大鹏问。
  “这个事情还小吗?”刘春天继续演戏。
  蔡大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
  “这事不大吗?”刘春天故意装着生气的样子说,“女人是有感情的,哪像你们男人。”
  “我们男人怎么了?”蔡大鹏问。问着,蔡大鹏已经笑起来,笑得很温暖,一边笑还一边把刘春天拥进怀里。今天刘春天没有躲让。
  “你们男人只图一时快活,”刘春天说,“而对于女人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先跟了你,然后才照着你的安排跟黄守仁的,要说恩,那也是你重于他。现在你让我跟他结婚,好,我听你的,可一旦结婚之后,我们怎么办?你是无所谓,再去找一个,反正你有魅力,可我心里怎么能放得下你?哎,对了,你是不是已经想甩掉我了,所以才故意让我嫁给他?”
  “不是不是,看你说的,哪里的话呀。我不是那种人,对你也是动了真感情的。”
  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动了真感情的,蔡大鹏决定当场兑现。
  刘春天穿的是工装。上身是深色的开领西装,下身是一步裙,现在她跟蔡大鹏已经轻车熟路了,两人在感情兑现的时候,上衣保持原状,下面也只是把里面的底裤脱掉,外面的一步裙根本就不用褪下来,相反,还要向上卷。更叫绝的是那条声称脱掉的底裤,其实也只脱掉一条腿,另一条腿挂在腿上面,这样,完事之后刘春天只要穿一条腿,再把卷上去的裙子撸下来就行了,非常有效率。
  说心里话,刘春天今天是极不愿意的,甚至永远都不会情愿做了。但是,越是极不愿意越要装成极其愿意的样子。这就是女人的可悲之处,也可以说就是女人的优势所在,如果是男人,恐怕做不到。刘春天不敢确定女人的这种能力到底是女人的可悲还是女人的优势。但不管怎么样,刘春天现在都必须怀着悲壮的心情来充分利用这个优势,来让蔡大鹏舒服、让蔡大鹏满足、让蔡大鹏相信她。
  蔡大鹏果然舒服了,果然满足了,果然就相信了刘春天。他说:我还以为你怀孕了呢。
  刘春天当时正依偎在蔡大鹏的怀里,听他这样一说,马上恶心,恶心得控制不住,赶快跑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真怀孕了?”蔡大鹏跟进来问。
  “不知道,”刘春天说,“放心,即使真怀孕了,也是我自愿的,你没有任何责任,我也绝对不会用这个来达到什么目的。如果那样,我也太不尊重自己的感情了,如果我要是这样的人,早就发了大财了!”
  刘春天到底是女人,说着说着,禁不住哭了起来,哭得非常伤心,是那种自己满腔热血被别人当作冷水倒进马桶之后的伤心。
  经刘春天这样一哭一说,蔡大鹏也相信是自己误解刘春天了,但是又不愿意承认,于是马上就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是刘春天自己误解了等等。
  不解释还好,他这样一解释,刘春天呕吐得更加厉害。
  “你打算怎么办?”蔡大鹏问。
  刘春天笑了,强颜欢笑。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说要打掉,我就偷偷地去打掉,不给你添任何麻烦。你说要生,我就替你生下来,一切听你的。”
  刘春天这样一说,等于把一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蔡大鹏,蔡大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半天才说:“你自己的意思呢?”
  “你问我?”刘春天反问。
  蔡大鹏点头。
  “问我没用。关键是不要给你添麻烦,如果听我的,我想为你生一个孩子,毕竟是我们俩的结晶呀!但你有老婆了,我还是偷偷地把孩子打掉。不管你的事,我是自愿的。”
  刘春天的这番话,对于蔡大鹏来说简直就是心理测试。开头听了舒心,中间听了肉跳,结尾让他感动,最后让他惭愧。
  
  15
  刘春天开始憔悴,父母和黄守仁都看出来了,但他们都没以为是怀孕期间的正常反应,不约而同地把刘春天当成了大熊猫,重点保护。不仅给她做好吃的,而且还千方百计地让她开心。只要她开心,爸爸妈妈和黄守仁都开心。但是,刘春天开心不了。她没想到蔡大鹏骨子里那么看不起她,那么自私,并且是以平常的小豁达掩盖关键时刻的大自私。她为到底要不要把孩子打掉而心事重重。如果打掉,跟黄守仁怎么解释?跟爸爸妈妈怎么解释?如果不打掉,跟蔡大鹏怎么解释,再说怎么对得起黄守仁?
  这一天刘春天在家看电视,看纪实故事,两个小伙子生下来的时候在医院抱错了,最后通过亲子鉴定终于又找回来了,但两个孩子都不愿意回到亲生父母那里去,而愿意继续跟着养父养母。
  刘春天本来是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看完之后马上坐起来。她忽然明白一个道理:亲生的不如亲养的。既然如此,我干脆把孩子生出来。从眼下来说,这样最简单,只要对蔡大鹏说“偷偷打掉”就行了,对爸爸妈妈和黄守仁什么也不用说。从长远看,由于随时可以作亲子鉴定,所以蔡大鹏赖不了账。如果他够意思,大家相安无事;如果他要为难黄守仁,把亲嘴楼收回去,对不起,我还有杀手锏。
  “还是先把结婚证领了。”刘春天对黄守仁说。
  “好好好,马上就领。”黄守仁欢天喜地。
  领结婚证比他们想象的麻烦。首先要双方单位开证明,然后是要作婚前检查。开证明对黄守仁麻烦,因为黄守仁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单位”。婚前检查对刘春天不利,怕暴露已经怀孕的真相。尽管婚前怀孕现在也算不上丑事,但毕竟属于个人隐私,谁愿意把自己的隐私暴露给别人?最后,黄守仁当机立断,决定回江西老家领结婚证,也顺便带刘春天见见公公婆婆。刘大任和周小桃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结婚这么大事情,应该让父母见见面。
  黄守仁在深圳是个二房东,但在江西老家却是大款。老家是老区,过去苦,现在仍然苦。去年老家建桥,号召乡亲们捐钱,你三百我五百,捐到最后怎么算还差一万,黄守仁眼都没眨就甩回去一万,当即赢得他们黄家祖宗八代都没有享受到的好名声。现在黄守仁带着深圳的老婆回家乡办理结婚手续,在乡领导看来,这是黄守仁有钱没忘本的表现。黄守仁和刘春天回到乡里,乡亲们竟然敲锣打鼓隆重欢迎,比当年欢迎他们村从北京回来的将军还热烈。当乡亲们和当地领导看到刘春天的时候,这种热情又被乘上了一个大大的系数。女人是男人的镜子,刘春天的出现,再次向家乡人民证实他黄守仁是正宗的大款,不是大款能娶上这么漂亮的老婆吗?于是,整个乡里几乎沸腾,搞得黄守仁和刘春天都有点受之有愧。激情之下,黄守仁当场又拿出一万,资助乡里建设。乡长当即决定,将他们村的一所小学命名为“守仁小学”。
  黄守仁说:“还是叫‘春天小学’吧,这钱是我太太刘春天捐的。”
  于是,结婚仪式与“春天小学”的命名仪式合二为一。至于结婚证的事,根本就不是事情了。乡政府虽小,但也是一级政府,办结婚登记的权力还是有的,不要说黄守仁是办一份结婚证,就是他要办十份,估计乡里面也决不会为难他。
  黄守仁和刘春天从江西回来,算正式结婚了。作为标志,黄守仁住到了楼上,晚上不用再下去了。当天晚上,当着刘大任和周小桃的面,黄守仁郑重地把一本存折交给刘春天。
  
  “什么意思?”刘春天问。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虽不富有,但我的每一分钱都是你的。现在全部交给你,由你当家。”
  “不不不,还是你自己拿着。”
  “你拿着。”黄守仁说。
  “你拿着。”
  “你拿着。”
  最后,存折还是落在刘春天手上。
  一看,才三十多万,还没有她的钱多。
  “没有多少,”黄守仁说,“不过每个月都在增长。我的意思是先给爸爸妈妈在长沙把房子买了,我们自己先住这里,等有钱了再买。”
  刘春天突然有点失望。她尽力不让这种失望从脸上表现出来。不想扫黄守仁的兴,更不想扫父母的兴。
  “没关系,”刘春天说,“就按你讲的办,先为爸爸妈妈在长沙买房子。至于我们俩这边嘛,我这里还有钱,可以按揭,交个首付没有问题。”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想,这孩子幸亏没有打掉,现在不是我指望你的问题,很有可能是你要指望我了,指望我用肚子里面的孩子保住你这个二房东的地位。
  刘春天承认,黄守仁对她确实是真心的,但是婚姻光有真心不行,还需要物质,没有物质支撑的精神没有生命力。刘春天忽然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担子。现在她的身上不仅有十字架,而且还有担子。够累的。
  
  16
  下一个问题是办酒席。请谁呀?请同事?同事换得跟走马灯一样,名字还没有记住就走了。特别是实行末位淘汰制以后,同事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肯定不能请的。请朋友?谁是我的朋友?名片盒打开,好像谁都是朋友,又好像谁都不是朋友,比如郭晨霞,算是朋友吗?所以在刘春天这边,基本上没有人可请。至于黄守仁这边,该请的已经在老家那边请过了,剩下的就是像二毛他们这些人,这些人能上得了桌面吗?想来想去,最后真正能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蔡大鹏。而如果只请蔡大鹏一个人,那也太具有讽刺意义了,不是搞笑吗?
  刘春天跟黄守仁商量,看是不是不办酒席了,并商量该怎样向父母解释。
  “这有什么难的?”黄守仁说,“你请你们老总、经理加上所有的客户,我请我们乡在深圳的老乡,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四桌吧。有三四桌就行了。”
  刘春天一想,对呀,我这边把蔡大鹏算在内,总共五个客户,如果再加上经理、老总和一两个相对要好的同事,差不多正好一桌。请客户吃饭天经地义,经理和老总也一定会给面子,就是不想给她这个面子,也会给客户的面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酒席相当顺利。四桌。二毛他们也来了。本来按刘春天的意思是不想请二毛他们的,但后来一想,既然有好几桌人,那么往里面掺几个歪瓜裂枣或许看不出来。结果果然看不出来,二毛他们非常重视这次宴会,特意打扮了一下,个个像暴发户,如今暴发户光荣。
  蔡大鹏算是介绍人,跟刘春天的父母一桌。新郎新娘来敬酒,他拿出一个大红包,一万六千八百元现金,说是“一路发”的意思。刘大任和周小桃这辈子参加的婚礼不少,最早是他们连队退伍军人的婚礼,后来是他们知青战友的婚礼,现在是战友子女的婚礼。每次参加婚礼都要随礼,礼金从最早的两块钱涨到现在的两百块,差不多正好涨了一百倍。但是像这样一份礼金一万六千八的情况没有听说过,于是,刘大任和周小桃对蔡大鹏就特别热情,甚至比对新郎官还要热情。
  第二个大红包是二毛给的份子钱,几个二房东凑了九千九百九十九,说是祝愿刘春天和黄守仁的爱情天长地久。心意虽好,但是真的就能天长地久吗?
  
  营业部老总在打出刘春天的交割单仔细核对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非常恼火,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老总把刘春天叫到办公室,说:“我对你关心不够呀,我检讨。”
  这是老总第一次跟刘春天正式谈话,没想到上来就检讨。刘春天忍不住笑了。
  “检讨什么呀?”刘春天说。
  老总说:“你是我们营业部最优秀的员工,结婚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事先一点都没有关心一下,失职呀。”
  “这怎么能怪您呢?是我事先没有说,假如有什么不妥,也是我的错。其实我是想着大家都这么忙,不忍心麻烦领导。”
  “是啊是啊,你考虑的当然没有错,是我对员工太不关心了。”
  刘春天还是笑。刘春天一笑起来脸上就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是这样,”老总说,“听说你股票做得不错,其实我一直认为中国的股票没有规律,关键靠感觉,而女人的感觉比男人好,所以我想听听你对当前行情的看法。”
  “我?看法?哈哈哈哈……您太抬举我了,我哪有什么看法,完全是瞎碰运气。”
  “好,我要的就是你这个‘瞎碰运气’。只要能碰得上,就是好感觉。”
  “那不见得,我觉得股市还是有一定规律的,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股票专家呢?您要是听看法,最好还是听专家的。”
  “哈哈哈哈……”这下该老总笑了,“股票专家?狗屁!专家真要是有那个神通,干吗把发财的秘密告诉别人?难道他们自己不想发财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那些所谓专家都是庄家的代言人,是庄家的吹鼓手,是‘庄托’!”
  “是吗?”刘春天问。
  “你想想看,”老总说,“不要说百分之百准确了,即便专家的预测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他还不发财?如果有百分之六十的胜算,他每天都买卖股票,平均下来他每天就可以有百分之五的收益,每天百分之五,你算算,一年累计能翻多少倍。”
  不用算了,这个道理刘春天懂。小时候爸爸给她讲过一个故事,说萧何离开刘邦的时候,刘邦请他下棋,一边下一边问萧何要点什么。萧何说想要一点米,刘邦问他要多少米。萧何说:要一棋盘的米。刘邦说没问题,并问萧何怎么只这么一点米。萧何说:不少了,棋盘上第一格要一粒米,第二格要两粒,第三格四粒,第五格八粒,以此类推。萧何走了之后刘邦才算清楚,即使把全国的粮食都给萧何,也不够。
  “对呀,”刘春天说,“我怎么没有想过呢?”
  “不但你没有想过,几乎没有人想过,越是简单的道理越没有人去想,以为反正简单,根本就不用想了。”
  刘春天有一种听君一席话的感觉。
  “所以我相信感觉,特别是女人的感觉。来来来,你帮我感觉一下这只股票怎么样。”
  老总给她看的是科大软件。
  “这个价位是不是高了?”刘春天问。
  “这是一个高校概念股,你看看清华同方就知道,它现在的价位并不算高,目前正处在上升通道,上扬的空间非常巨大,所以我打算做一把。”
  “为什么不选择一个低价股呢?”刘春天问。
  “现在的老鼠庄太厉害,一看到苗头马上就钻进来,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撤。我选择高价股而不是选择低价股,就是不让他们钻空子。老鼠庄都是胆小鬼,这么高的价格他们肯定不敢坐轿子,所以我们可以轻轻松松地拉上去,不会遭遇抛盘的压力。”
  “也有道理。”刘春天说。
  回到大户室,刘春天再次把老总刚才说的那只股票调出来,又认真地研究一番。从图形上看,目前这只股票是处在上升通道。再查阅后面的相关资料,果然是高校概念股,而且价位确实远远低于清华同方。刘春天心里跳了一下,感觉这是一个机会,想着这些天光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没有好好地帮蔡大鹏操盘,有点辜负了人家,眼下正好是个机会,干吗不做?遂果断地下单。一边下单还一边想:老总真傻,居然向我请教,这不是老母鸡向黄鼠狼请教睡觉的姿势吗?
  为了不引起盘口震动,刘春天一笔交易多次下单,所以,那天她下了很长时间的单,中途上两次卫生间。
  
  周一上班,蔡大鹏给刘春天打电话,问:“你怎么样?”
  “不太好。”刘春天说。
  
  “怎么了?”蔡大鹏问。
  刘春天静了一下。说:“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现在吗?”蔡大鹏问。
  “是。”
  “能不能先说一下是什么事情?”蔡大鹏问。蔡大鹏不想现在就去,星期一上午事情多,说不定局长随时找他,如果不是非常着急的事情,最好下午出去。
  “你旁边有没有电脑?”刘春天问。
  “有。”蔡大鹏说。
  “你打开电脑,看一下科大软件。”
  蔡大鹏一边打开电脑还一边问刘春天是不是进了这只股票。刘春天说是上周进的,46元,现在43元,所以她比较烦,拿不定主意是割肉还是等待。
  “不错呀,”蔡大鹏说,“这个股票基本面应该是不错的呀。你有消息吗?”
  “有,可我就是担心消息来源有问题。”
  “先别动,我中午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那好吧。”刘春天说。
  放下电话,她就忐忑不安,但不知道为什么不安。她还给黄守仁打了一个电话。她几乎从来不在上班的时间给黄守仁打电话,所以黄守仁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刘春天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打一个电话问他有什么事情。黄守仁受宠若惊,连忙说他很好,什么事情也没有,正在家里煲汤,等刘春天中午回家能喝一口好汤。
  刘春天在黄守仁的劝导下,那天中午饭虽然没有吃多少,但是红枣乌鸡汤倒是喝了一大碗。
  下午刘春天回到营业部,没见到蔡大鹏,等到快收市了,蔡大鹏还没来。刘春天忍不住给蔡大鹏打电话。
  关机。
  刘春天眉头皱了一下,她想象不出蔡大鹏这时候为什么会关机。难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会议规定必须关机?
  
  17
  蔡大鹏确实出事了。
  上午蔡大鹏刚刚放下刘春天的电话,局长就找他。蔡大鹏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因为纪委的两个人也在里面。蔡大鹏马上就想着自己是不是干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这么一想,反而想不清楚了,因为到底哪些事情属于违法乱纪并不好界定。比如他私下做股票算不算违纪?要认真追究当然算,但机关干部哪个跟股票没有一点关系?当初深圳发行股票的时候,还鼓励干部带头认购,怎么同样一件事情,现在就变成违纪了呢?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事情?难道是自己跟刘春天的事情被检举了?应该不会呀,现在男女关系已经不是什么大事情了,只要不公开包二奶,就不会惊动纪委。再说只要刘春天不检举揭发,别人根本就不知道。知道也可以不承认。难道是刘春天检举揭发了?不可能,更不可能。那么是什么事情呢?
  事情还是出在那五千块钱上。上次蔡大鹏收到那封信之后,明知道是敲诈,也想跟他弟弟蔡小鹏一样不予理睬,但身份不一样,所以想法就不同,最后想着破财免灾,就打过去五千元。本以为打过去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没想到反而惹了麻烦。
  事实上,同样的信犯罪嫌疑人发了许多,只要能搞得到姓名和地址的都发了。所以,这封信不仅蔡大鹏收到了,机关里许多人都收到了,包括市里面一些高层领导。在收到这封信的市领导中,有一位是女领导,女领导恰好有一个男性化的名字,所以她也就荣幸地收到了这封信。女领导看到这信之后,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大哥”了?笑过了之后又非常生气,竟然敢敲诈到她头上了,马上把有关部门的负责人叫过来。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根据自己的为官之道,坚信领导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非常重视,立刻就把案子破了。
  破案的经过是经侦先与银行合作,迅速调出那个账号的资料,资料显示,犯罪嫌疑人每天都通过柜员机往外面取钱,每次取款的地方都在变化。深圳有那么多的柜员机,守株待兔肯定不行。
  资料还显示,由于柜员机每天只能取五千,所以总体上进得多出得少,这样,卡上面已经积累十几万了。
  根据这些情况,经侦马上制定了抓捕方案。当嫌疑人再次从柜员机上提款时,联网系统即刻报警,明确显示准确位置,同时,卡在柜员机里面“操作”了很长时间。最后,柜员机显示了一排字:本卡有损伤,请到柜台换新卡。嫌疑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舍不得十几万现金而走向柜台,在柜台上又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迅速赶到的警察,当场抓获。
  但这个案子并没有完,因为就在犯罪嫌疑人被抓获之后,仍然有人往账号上打钱,其中就包括蔡大鹏的五千块钱。于是把蔡大鹏扯进来了。
  
  蔡大鹏出事之后,刘春天和黄守仁非常着急。特别是刘春天,眼看着科大软件一天天阴跌,越套越深,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出货。不出怕亏得更多,出了又怕不好向蔡大鹏交代,而蔡大鹏又联系不上,所以整日愁眉苦脸。黄守仁问她到底愁什么,刘春天只是摇头,没有说话,但经不住黄守仁追着问,只好说了。黄守仁一听,马上就说:你上当了。
  “上当了?怎么上当了?”
  “肯定是你们老总故意下套子让你往里面钻的。”
  “他下套子让我钻?”刘春天不相信。“你不是不懂股票吗?”
  “我是不懂股票,”黄守仁说,“但我会打麻将啊,你们做股票不就是打麻将吗?你们老总肯定是骗你,就像我打麻将的时候经常骗二毛一样。”
  刘春天心里一惊,打麻将的时候还看不见对方的牌,下套子并没有绝对的把握,而炒股票的时候老总能看见她的买进和卖出。也就是说,前段时间她跟在老总后面偷偷地坐轿子,老总事后肯定是已经知道了,只要调出成交记录就一清二楚了,那么,老总完全有可能报复她,顺便让他自己在高位出局。
  刘春天突然感觉到整个心脏空了一下,人也随之悬空起来。
  “你怎么了?”黄守仁上来抱住刘春天。
  刘春天无力地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最后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
  第二天上午,刘春天破天荒地带着黄守仁来上班,准确地说是直接把黄守仁带到大户室,俩人相互追着抛售科大软件,刘春天是一边下单一边流泪,像挥泪斩马谡。
  事后刘春天常常念叨,幸亏对黄守仁说了,否则更惨,因为第三天就传出国有股要减持的消息,大盘跳水,科大软件一头栽到30元之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抬过头。
  
  18
  一楼的美容中心最近老是遇上麻烦,当然,有麻烦也不怕,有关部门的执法人员已经跟发廊老板成了朋友。但即便是朋友,也经不起有人举报。
  “没办法,”朋友对发廊老板说,“一旦有人报警,就会记录在案,我们必须作出交代。”
  “老是有人举报?”发廊老板问。
  朋友点点头,是那种幅度很大频率很慢的点头。点完头之后,朋友问:“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没有呀。”发廊老板说,“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我怎么会得罪人呢?”
  朋友提醒:“举报的人对你这里的情况相当熟悉,连你在楼上的职工宿舍情况都知道,好像是专门要搞你,反复举报。说实话,你如果再不摆平,我也没有办法了。”
  朋友走了之后,发廊老板把周围的人认真过滤了一遍,实在想不起他得罪了什么人,但肯定是周围的人。难道是黄守仁不想把房子租给我了?想挤我走?好像不是。但是不管是不是,总得跟他谈谈,他是房东嘛。于是,发廊老板就请黄守仁喝茶,把疑问说了。
  “不会吧,”黄守仁说,“谁他妈这么缺德呀?你得罪谁了?”
  “想过了,实在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我们粤东人你是知道的,做生意最讲信誉,从来都不得罪人。我做这种生意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遇上过这种事情。你想想,是不是你得罪什么人了?”
  “我?不会不会,我能得罪什么人呀。再说这件事情是冲着你的,与我有什么关系?”
  “冲着我不就是冲着你吗?我有一个朋友在八卦汽配市场开了一个店,前段时间也是麻烦不断,后来才知道是做市场的老板跟业主之间有矛盾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什么意思。我们都找找原因,我找,你也找。是什么人想把我挤走,或者是想把你挤走。”
  “把我挤走?谁想把我挤走?”黄守仁问。
  下午黄守仁去找蔡小鹏,打探一下他哥哥蔡大鹏的消息,顺便听听他对这个月房租有什么想法。是继续往他哥哥账号上打,还是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活该!”蔡小鹏说,“我早知道他要出事。也不是没钱,干吗要去当干部?活该!”
  黄守仁没想到蔡小鹏会这样说,话不投机半句多。黄守仁那天只说了半句话,后面的半句根本就没有说,寒暄了几句就匆匆告辞。
  从蔡小鹏家出来正好碰上二毛,打招呼的时候,感觉二毛的眼神有点不对。刚开始想躲他,然后又热情过分。黄守仁猛然意识到什么。等晚上刘春天回来,他把自己的猜测跟刘春天说了。
  “很有可能,”刘春天说,“是不是二毛嫉妒你,加上知道蔡大鹏的事情了,觉得是个机会,想挤掉你取而代之?”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该怎么办?”
  “你诈他一下。”
  “怎么诈?”黄守仁问。
  刘春天也不知道怎么诈。但两个人主意肯定比一个人多。黄守仁和刘春天相互启发着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终于想出了办法。
  第二天,黄守仁表情严肃地找到二毛。
  “这两天你最好躲一下。”黄守仁说得非常严肃,并且眼睛还时不时地向四周瞟,搞得像地下工作者在交换情报。
  “躲?为什么?”二毛问。
  黄守仁又向四周看了看,更加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得罪粤东人了?”
  二毛愣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黄守仁非常贴心地说:“粤东人是不能得罪的,你怎么把他们得罪了?不想活了?”
  二毛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白得发青。
  
  19
  蔡大鹏终于说清楚了自己的问题,又在亲嘴楼露面了。
  蔡大鹏看见刘春天,刘春天抱了孩子从亲嘴楼里出来。男孩,跟蔡大鹏儿子小时候一样。其实几乎所有的人在他们很小的时候看起来都一样。
  “叫什么?”蔡大鹏问。
  “黄东。”刘春天说。
  蔡大鹏愣一下,说:“好。东风压到西风,东方不败,东方红。这个名字好!”
  “就这些?”刘春天问。
  “还有吗?”蔡大鹏问。
  “当然还有,”刘春天说,“他爸爸是房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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