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夜晚有星星
我的故乡是在桂中石山区里的一个小山村,那里有连绵不断的山峦,村前有一片平实的坝子地,每到秋天,田垌里成片的稻田和村四周火红火红的枫叶,把山村涂成一幅生动的水彩画。如果不是离开,我就不会知道,故乡的星星是我灵魂的寄托。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爱望星空,遐想着未来,因为母亲的故事里星空有着无限的神秘。
那是一个严冬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在大院里遥望天空。只见天空黑蒙蒙的一片,没有一颗星星。我的心充满了失落,而正是那个夜晚,冬天老人给我们送来了“礼物”——雪。我因看不到星星,便回了家,只见邻里的几个同龄伙伴正缠着母亲讲故事,而我那只字不识的母亲与其他母亲不同,她的脑中存有永远送也送不完的礼物,那就是一个个美丽动听的故事。在昏黄的油灯下,母亲像往常一样,在厅堂的火堆旁,给我和伙伴们讲“善儿”的故事,讲完后,就叮嘱我们“做人要善良,为人心要正,好心会有好报”之类。突然,父亲裹着一身雪花从门外冲进来,一边拍打雪花一边叫着:“下雪了,大雪兆丰年,明年会是一个丰收年。”
以前常听大人们讲到雪,可年少的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雪。一听到下雪,正围着火塘听故事的孩子们“哄”的一声全都跑到外面。只见天空中纷飞着雪花,远处的山上都披上了银装,房前屋后都盖满了白皑皑的雪,像盖着一床白被子。而村边远处的枫树、楠竹被白雪裹上银装。三哥用木盆装雪,准备拿回家化水喝。因为在母亲的故事里,雪是最纯净的,雪水可以清胃化毒,我们都向往着喝上饱饱的一肚子雪水,从此便永无病痛。
我与隔壁的三猫、大牛等几个半大男孩,抓雪团,打雪仗。而阿玲、阿芳等几个女孩,却在大院的晒谷场上堆雪人。那头,那脸竟有几分神似,堂妹阿芳还跑回家,把在乡供销社里工作的姑姑的胭脂偷来,轻轻地抹在雪人的嘴唇上。玲妹用木炭给雪人画上眉毛,并用两个龙眼核给雪人镶上眼睛。然后几个女孩围着雪人又唱又跳。这时,最爱搞恶作剧的“三猫”抓起一块砖头向雪人砸去,“啵”的一声,雪人被砸得四散开来。女孩们委屈得哭了起来。这时,各家的父母听到哭声就赶各自的孩子回家睡觉。我们一帮孩子都怨恨“三猫”,认为是他破坏了我们欢乐的气氛,使大人们不让我们继续观赏雪景,玩雪人,都约定以后不再和“三猫”玩。然而,不到三天,经不起“三猫”半升炒小麦的诱惑,我们又和“三猫”和好如初了。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满天的白雪都变成白面粉。我搬回一盆盆的面粉,做了许许多多的白面饼和面条……
长大后,我很少有机会再听母亲讲故事,总在一些幽静的夜晚,万家灯火时,独坐在院子里,看那满天星星,遥想故乡之外的缤纷世界,遐想着自己未来风生水起的人生,而在伤感困惑的时候,我总能从那闪着星光的寂夜里,寻找到慰藉和力量。
17岁时,我外出打工,带着对都市的向往与憧憬。只一天的工夫,奔驰的列车就把我送到繁华的南国都市。都市的高楼大厦与车水人流,覆盖了脑海中故乡的山峦、坝地与庄稼。渐渐被眼前的琳琅满目的商品,川流不息的人群所取代,我常常被色彩纷呈的世界吸引着。
都市生活紧张而忙碌,充满考验与诱惑。因为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高学历,我只能在一位亲友的帮助下,到“非洲村”里的一个小木器厂当一名锯木工人。不到两个月,老板与他的机器在一夜之间便从人间蒸发,我和住在工棚里的伙计,没得到分文工钱便失业了。无奈之下到望州岭的一个翻沙场当翻沙工。专门把生铁熔开,铸那些下水道的铁盖与弯管。在月底的最后一班工,我抬铁水锅后退时,竟踩着一块通红的铁板,它熔化了我脚下穿的胶鞋,烧伤我的脚板。狠心的老板除了结我一个月的工资外,一分医疗费都不给。我养好伤后,爬上了去广州的列车,继续我的流浪打工生活。
在异地他乡,曾有多少的无奈与恐慌,多少次仰望夜空,试图从曾经给我无数安慰的星光中寻求解脱,希望看到像故乡一样的繁星点点。我很努力,也只能看到那么几个星星,我疑惑于星星是否逃走了?但很快意识到,是都市的繁华夜色,黯淡了星光,占去了我眼中对星星的爱情。
我丢失了故乡的漫天星光。
人生仿佛一支离弦的箭,只能向前、向前。日复一日,总感觉有什么压在心头,让青春的时光多了一份不安与阴晦。打工3年后,在父亲的一位老朋友的帮助下,我到一个事业单位当日工,不久又考上了国家干部,20年来,我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从这个城市走向那个城市,离生我养我的小山村越来越远。其间,虽然也回家几回,可总是来去匆匆,没能在家乡好好睡上一个夜晚。这样的时光中,我的心越来越孤独,工作中遇到挫折与不顺更增添了无限的孤寂。我把对故乡的思念融进了一本本日记中,在那些难以入寐的夜晚,也会尝试着给各种刊物写些东西以寻求解脱。
6年前的一次公休,我回到老家,看望我白发苍苍的母亲。在破旧的砖瓦房里,我睡着了,午夜醒来,只见窗外满天星星,禁不住文思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