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
“唉——唉——”一声接着一声,一叹挨着一叹,仿佛是一座冰山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那颗血淋淋的心上,那么沉,那么冷,那么疼!
我的眼前是个不过50岁的中年男子,黑黑的,瘦瘦的,破旧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和石屑,无力地靠在那里。他使我不禁想起犁地回来在地上打几个滚儿之后说什么也不愿起来的老牛,眼里泛着泪光,仰望着苍天喘气。左右是几个扶助他的亲友,他们不住地说着宽慰他的话,显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甚至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从他们那断断续续的对话中,这样的一组镜头慢慢地踏着海浪穿过云雾从遥远向我飘来。宽宽的街道、匆匆的车流、喧喧的市声,两侧一根根漂亮的不锈钢灯杆,宛如一双双瑶池仙女的玉臂,托举着一盏盏银河的华灯,点亮了整个城市的梦。而使这个充满激情的梦幻光芒四射的,就是一双少年的手,一双如同笋芽一样鲜嫩的手。他来自一个小山村,一个普通农家。
高高的架子上,他既小心,又灵巧,上下翻弄几下之后,沉寂多日一如沦落已久的美人便重新神采奕奕顾盼生辉了。给人的感觉,他不是在更换路灯,而是在绘画,随着他手中画笔的飞舞,一幅灵动水墨便徐徐展开。他的眼前是父亲的笑、母亲的牵挂、亲戚的关照,因了这份亲情,他才能来到这座城市,他才能拥有这份既轻松又报酬丰厚的美差。他的心里充满感激,他的脸上不由得笑了出来。他想到,还有两天就是年关了,自己也满20岁了,20岁的男子汉还不是大人吗?他不自觉地感到了浑身骨节的“嘎巴嘎巴”声,胳膊上的肌肉健壮有力,他对肩头的责任有了明晰的感觉,脸上不由得神圣和庄严起来。
他此时还想到了明年,明年他争取还来。他有些喜欢上了这个活计和这里的师傅们,因为他们同样也喜欢上了这个可以做他们儿子的人。有的说:“你干脆做我的干儿子吧,以后,这里的路灯都归你换。”还有的说:“做我姑爷吧!我的女儿回头率可高了,她还是正式工呢。”玩笑开过之后,有人说,明年,这活还归他。
他想,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再搞定三盏灯就可以回家了!
他在上边想了不少,可是有一样他却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不远的地方,一辆像喝醉了酒的汽车,歪歪斜斜地却也是疯狂地从地狱里向他扑来。瞬间,他身下的架子就像飓风折断的树干一般重重地摔在地上,而架子上的他,也如同中了弹的鸟儿,只来得及“啊”地一声惊叫,便远远地跌在马路上。这声惊叫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殷红的血也同时将长长的马路变成了长长的眼泪和长长的叹息!
看着眼前的一切渐渐散去,我不知这个可怜的叹息者将要踅往何处,更不知这不幸的一家如何在这个喜庆的春节修复他们那破碎不堪的心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