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送三接中的父爱
那是1959年初秋的一天,我被县城中学录取并开学的首日。父亲冒汗给我背着几十斤重的铺盖行李,步行二三十里黄土坡路,第一次送我离家上学。那时,我少不更事,刚到学校,就撵他走。心想,我可出来了,仿佛小鸟离巢,用不着你们管了,赶紧回去吧。然而,他依然笑嘻嘻地蹲在一边,等我报到安顿好了,才离开。这是父亲第一次送我到县城重点中学读初中。
1960年,学校组织我们住校生勤工俭学,开荒地种蔬菜,除学生食堂伙食外还有节余,于是在放寒假之前,学校给每个住宿生分了30斤胡萝卜。然而我看着这堆如小山鲜红诱人的胡萝卜,心里既高兴,又犯难。高兴的是,这些宝贵的蔬菜,对于刚刚因修水库而搬迁的移民,雪上加霜的生活,无疑是雪中送炭,能过个好年。为难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儿,怎么能将这几十斤重的东西背回几十里远的家中呢?于是,我把在学校食堂省吃节约的几个窝窝头,挎包带回家。让忍饥挨饿的父亲吃了,他的腿有劲走路了,一起返回学校。我抻着布袋口,爹蹲下伸出粗糙冻裂的双手,将胡萝卜一个一个地装入粗布袋子,然后背在肩上。在阒无一人的雪径上,老爸还乐呵呵地说:“国家困难是暂时的,社会主义是垮不掉的。”
第二次父亲送我,是在1962年中秋。那时我刚考入平山南关中学高中部,开学不久,校领导通知我和其他三位同学,说是被石家庄一中录取了。于是我高兴地回到乡村老家,到公社办理了农村户口、粮食关系转移非农业人口手续。父亲坚持送我到县城长途汽车站,并看着我乘上通往市里的班车。当我在车上回望时,只见古铜色皮肤的父亲,满脸绽放着幸福喜悦的笑容。这是我生平首次乘坐汽车,也是首次走进石家庄。
爸爸第二次接我,是1965年的盛夏暑伏。那天是一中高中毕业生高考返校日,也是高考成绩公布日。下午,劳作忙累的父亲早早徒步12里路,等候在开通不久的孟耳庄车站。夕阳西下,我一到站,就望到家父期盼的眼神。当得知我考上天津的一所大学时,他老人家高兴得合不拢嘴,说:“共产党好,毛主席亲,穷人家的孩子才能上大学。”尤其,快走到移民新村时,乡亲们老远就喊着问:“闺女考得怎么样啊?”父亲欣喜大声地说:“考上大学了!”引来父老乡亲们一片褒奖之声。在大学读书时,我享受国家助学金每月16元。节约的钱,给父亲买回一顶咖啡色栽绒棉帽。寒冬腊月,老爸戴着非常自豪,左邻右舍的乡亲们也赞叹不已。
第三次家父送我,记得是在1970年大学毕业分配工作。父亲不放心我独自到陌生的千里之外的异地参加工作,执意送我步行到长途汽车站。
第三次接我回家,是因我十月怀胎,要回老家生孩子。那时夫妻俩远隔千山万水两地分居。我只能独身一人,从湖北孝感坐火车,转乘汽车回来。当我下车后,等候多时的父亲,满脸笑容地接我陪我走在距家十几里崎岖不平的山坡小路上。每走到陡坡岸坎时,他总是先迈下一步,然后转身伸出宽大厚实的手,紧紧托住我的手,一步一步往下挪。并一再嘱咐我,慢点,小心点。生怕有半点闪失。
我是幸福的。遗憾的是,当我与爱人告别十年牛郎织女生活、定居省城住进楼房时,而古稀之父却已作古,我真想让他老人家再活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