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水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在家乡，我家对面是一个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大杂院，两排平房宿舍，中间一块空地。每户人家两间房，门口走廊上放只蜂窝煤炉就是厨房。县城有了自来水后，这样的大杂院安装自来水往往不是挨户装进家，而是把水接进院子，在院中空地上，按每户一个面对面装两排水龙头，每个水龙头下砌一个供洗刷用的水泥预制盆。然后每户均摊装自来水费用。这样，避免了挨家挨户安装施工上的困难，更避免了水管铺设时的七拐八弯，降低了安装成本。但自来水龙头在户外，大家都担心自家的水龙头会被别人拧了用。因为每户的水龙头后都配装了一只水表，每月是按表数缴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时人们都选用一种可上锁的水龙头，要用水时，得用钥匙拧开锁水龙头才能出水，每户钥匙都由自家掌握着。
李阿姨就是这大院中的一员，每天在洗衣洗碗的人群中，总能见到她的身影。说起李阿姨，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几年前因病离开了人世，留下她和一个上小学的儿子相依为命，没过多久，单位又改制裁员，她被迫下了岗。没了生活来源，母子俩的生活陷入了窘境，平时李阿姨就靠给餐馆打零工挣钱。一日，在和餐馆老板娘的闲聊中她偶然得知，只要在锁水龙头之前，不将它拧紧，滴下来的水是不会在水表上留下记录的，每晚接上一桶水用来洗碗或洗菜，一个月下来，也能省下一笔水费。听老板娘这么一说，李阿姨心里一阵暗喜。虽说只是每晚一桶水，分把钱的便宜，但对于李阿姨这样收入极其微薄的困难家庭来说，当然也是一个不可错过的省钱机会了。
当天晚上，李阿姨就试验起来。夜深了，大院的人家都熄灯睡下了，她便悄悄来到水表旁，记下数据，然后轻轻拧开水龙头，待看着水滴“滴答滴答”缓慢而有节奏地落到桶里，她才将水龙头锁上，回到自己房间。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李阿姨就走出房间准备收水了。看着满满一大桶清亮透彻的水，李阿姨满足地笑了，再一看水表，数据果然没有变化，成功了。这以后，李阿姨每天都起早贪黑，为那一桶免费的自来水而不辞劳苦。
然而平静的偷水却在一个月后发生了变化，这天清晨，李阿姨像往常一样来到水龙头旁收水，可水桶里却只有小半桶水，水龙头也没有水滴落下。她想，或许是夜里自来水厂停水了吧，便提着小半桶水回家了，到了晚上，依旧去水龙头旁接水，然而清晨收水时，水桶里的水却又只有小半桶，李阿姨很不解，难道是邻居发现她偷水，在夜里把水龙头给关上了？可是大院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情况，况且这么做并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邻居不会不理解啊。疑惑不解的李阿姨决定晚上亲眼见识见识这个拧水龙头的神秘人物。这天夜里，李阿姨的水桶仍准时出现在水龙头旁，水滴依旧“滴答滴答”地落着，李阿姨则回到房间，等待着神秘人物的出现。半夜，外间的房响起了开门声，紧接着是急促的拖鞋“踢踏”声，李阿姨赶忙起身向窗外望去，而这一幕，让她大吃一惊：儿子小林正奋力踮起脚尖拧那没拧紧的水龙头，因为个子矮小，还搬了一块砖头来垫脚，却只勉强能够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异常艰难。看到这里，李阿姨的眼角闪出了泪花，虽然她并不知道儿子是否明白这一桶水对这个家的意义，但看着儿子单纯、正直的举动，李阿姨惭愧而感动。“怎么还不去睡觉，半夜在外面小心着凉了。”李阿姨冲着窗外说，小林没有说话，低着头把脚下的砖头搬回原处后，默默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二天早晨，小林比以往早起了很多，匆忙吃了早饭便背着书包出门了。傍晚，很迟才回家的小林，嘴里哼着小曲，显然比平时高兴，而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只收废品的蛇皮袋，和他弱小的身躯相比，那袋子显得格外庞大。见到李阿姨，小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交给她，自己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李阿姨疑惑地问：“哪里来的钱？”小林抖了抖手上的蛇皮袋说：“一袋矿泉水瓶可以换一块钱。”听到这里，李阿姨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把小林紧紧地抱在怀里。原来他早起晚回就是去沿路捡矿泉水瓶了。“妈妈，我们以后不要再偷水了，我每天都可以去捡矿泉水瓶，这样换来的钱才是我们自己的，等我长大了，我还可以赚更多的钱。”李阿姨又何尝不知道偷水的不妥呢，但在生活和道德面前，她做了错误的选择。看着眼前的儿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惭愧，困难面前，她竟不及孩子那般坦然和镇定……
我来广州好多年了，小林当然也长大了。今年回乡探亲，听人说，小林实现了当年的诺言，赚了很多钱，成了老板。李阿姨也不必再为生活困难而绞尽脑汁了。他们已搬出了大杂院，在县城最高档的小区买了住房。我这次没有见到他们，但我的脑子里却更多地浮现出那个夜晚小林踮着脚尖拧水龙头的艰难模样和那一袋袋的矿泉水瓶。小林、李阿姨，你们可还记得？那是人在困境面前正直、勇敢的姿态，是比财富更宝贵的精神源泉！我为他们现在的新生活而高兴。
那时，在家乡，我家对面是一个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大杂院，两排平房宿舍，中间一块空地。每户人家两间房，门口走廊上放只蜂窝煤炉就是厨房。县城有了自来水后，这样的大杂院安装自来水往往不是挨户装进家，而是把水接进院子，在院中空地上，按每户一个面对面装两排水龙头，每个水龙头下砌一个供洗刷用的水泥预制盆。然后每户均摊装自来水费用。这样，避免了挨家挨户安装施工上的困难，更避免了水管铺设时的七拐八弯，降低了安装成本。但自来水龙头在户外，大家都担心自家的水龙头会被别人拧了用。因为每户的水龙头后都配装了一只水表，每月是按表数缴费的。担心是多余的，那时人们都选用一种可上锁的水龙头，要用水时，得用钥匙拧开锁水龙头才能出水，每户钥匙都由自家掌握着。
李阿姨就是这大院中的一员，每天在洗衣洗碗的人群中，总能见到她的身影。说起李阿姨，也是个苦命人，丈夫几年前因病离开了人世，留下她和一个上小学的儿子相依为命，没过多久，单位又改制裁员，她被迫下了岗。没了生活来源，母子俩的生活陷入了窘境，平时李阿姨就靠给餐馆打零工挣钱。一日，在和餐馆老板娘的闲聊中她偶然得知，只要在锁水龙头之前，不将它拧紧，滴下来的水是不会在水表上留下记录的，每晚接上一桶水用来洗碗或洗菜，一个月下来，也能省下一笔水费。听老板娘这么一说，李阿姨心里一阵暗喜。虽说只是每晚一桶水，分把钱的便宜，但对于李阿姨这样收入极其微薄的困难家庭来说，当然也是一个不可错过的省钱机会了。
当天晚上，李阿姨就试验起来。夜深了，大院的人家都熄灯睡下了，她便悄悄来到水表旁，记下数据，然后轻轻拧开水龙头，待看着水滴“滴答滴答”缓慢而有节奏地落到桶里，她才将水龙头锁上，回到自己房间。第二天一早，天还未大亮，李阿姨就走出房间准备收水了。看着满满一大桶清亮透彻的水，李阿姨满足地笑了，再一看水表，数据果然没有变化，成功了。这以后，李阿姨每天都起早贪黑，为那一桶免费的自来水而不辞劳苦。
然而平静的偷水却在一个月后发生了变化，这天清晨，李阿姨像往常一样来到水龙头旁收水，可水桶里却只有小半桶水，水龙头也没有水滴落下。她想，或许是夜里自来水厂停水了吧，便提着小半桶水回家了，到了晚上，依旧去水龙头旁接水，然而清晨收水时，水桶里的水却又只有小半桶，李阿姨很不解，难道是邻居发现她偷水，在夜里把水龙头给关上了？可是大院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情况，况且这么做并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邻居不会不理解啊。疑惑不解的李阿姨决定晚上亲眼见识见识这个拧水龙头的神秘人物。这天夜里，李阿姨的水桶仍准时出现在水龙头旁，水滴依旧“滴答滴答”地落着，李阿姨则回到房间，等待着神秘人物的出现。半夜，外间的房响起了开门声，紧接着是急促的拖鞋“踢踏”声，李阿姨赶忙起身向窗外望去，而这一幕，让她大吃一惊：儿子小林正奋力踮起脚尖拧那没拧紧的水龙头，因为个子矮小，还搬了一块砖头来垫脚，却只勉强能够着，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异常艰难。看到这里，李阿姨的眼角闪出了泪花，虽然她并不知道儿子是否明白这一桶水对这个家的意义，但看着儿子单纯、正直的举动，李阿姨惭愧而感动。“怎么还不去睡觉，半夜在外面小心着凉了。”李阿姨冲着窗外说，小林没有说话，低着头把脚下的砖头搬回原处后，默默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第二天早晨，小林比以往早起了很多，匆忙吃了早饭便背着书包出门了。傍晚，很迟才回家的小林，嘴里哼着小曲，显然比平时高兴，而和往常不同的是，他手里拿着一只收废品的蛇皮袋，和他弱小的身躯相比，那袋子显得格外庞大。见到李阿姨，小林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纸币交给她，自己脸上满是得意的笑容，李阿姨疑惑地问：“哪里来的钱？”小林抖了抖手上的蛇皮袋说：“一袋矿泉水瓶可以换一块钱。”听到这里，李阿姨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把小林紧紧地抱在怀里。原来他早起晚回就是去沿路捡矿泉水瓶了。“妈妈，我们以后不要再偷水了，我每天都可以去捡矿泉水瓶，这样换来的钱才是我们自己的，等我长大了，我还可以赚更多的钱。”李阿姨又何尝不知道偷水的不妥呢，但在生活和道德面前，她做了错误的选择。看着眼前的儿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是那样惭愧，困难面前，她竟不及孩子那般坦然和镇定……
我来广州好多年了，小林当然也长大了。今年回乡探亲，听人说，小林实现了当年的诺言，赚了很多钱，成了老板。李阿姨也不必再为生活困难而绞尽脑汁了。他们已搬出了大杂院，在县城最高档的小区买了住房。我这次没有见到他们，但我的脑子里却更多地浮现出那个夜晚小林踮着脚尖拧水龙头的艰难模样和那一袋袋的矿泉水瓶。小林、李阿姨，你们可还记得？那是人在困境面前正直、勇敢的姿态，是比财富更宝贵的精神源泉！我为他们现在的新生活而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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