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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纪

发表时间:2025/03/25 08:45:23  来源:滇池1207  作者:陈克海  浏览次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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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天沐的长相算不错了。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也不能从这上面着手。一个人要经历那么多的不确定因素才能全手全脚地来到这个世上,细想它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如果你的心情足够的好,你会发现,他的长相不止端正,甚至都有点让人眼前一亮的意思了。

赵天沐最让人不放心的还是他的直率。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常常嚣张地把所有的想法都摊在那里,搞得周围的我们人心惶惶,眼睛里漫上了暗红的颜色,脑子里却又混乱无比,不知到底该从什么地方下手。世道这么艰难,谁不想活得更好些,所以,赵天沐对金钱那些蝇营狗苟的狂热想法,总是让我们既兴奋又无所适从。毕业后,我们几乎在一夜间都不同程度地成熟了,都渴望着一夜暴富从此高枕无忧。但只有赵天沐把目的表露得那么明显。他说起未来那些不着既盲目边际、却又看似可行的办法的时候,胖脸像朵快要开败的花,松垮着,却又抖擞着。在他无尽的诉说与实践中,我们一次次的垮了下来。每次,等到他把某个想法否定掉开始了新的征程,我们还犹犹豫豫地为到底该不该做而大伤脑筋。这样看来,与其说是我们常常鄙夷他的为人,倒不如讲是为他无端地搅乱了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而恼怒无比,心烦意乱。当然,准确点讲,还带有那么一点勉强的嫉妒。还好,令人宽慰的是,赵天沐看上去总是被发财的好运笼罩,却又事事总有些不顺心。这些倒不是因为我们的诅咒起了作用,都是他自己说的。他常常就轻易地把自己否决掉了。有时候,不免让人怀疑,他的夸夸其谈是为了展现他内心压抑不住的兴奋,还是故意要通过这样一种令人崩溃的方式透露他的无知虚妄。然而,不管怎样,他成天津津乐道的生意经不过是万事开头难的前兆而已。他的妻子张明芳倒没有完全被丈夫的狂热信念击倒。从一开始她就了解这个同床共枕了无数时日的男人,就像她对爱情的理解一样的简洁明了。但,毫无疑问,张明芳对丈夫一如既往坚持不懈的精神还是相当欣赏的,因为她对金钱和物质的迷恋并不在丈夫之下,而且追本溯源,事情往往还是她逼得赵天沐那样干的。好在赵天沐并没有把妻子的挥霍无度当成是灾难的开始,他生来就有这样的心劲,愿意为女人作牛作马。

但等到他真正把工作辞掉,去开了个公司,还时不时地回来请我们吃饭时,我们才明白,原来他过去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废话。那个时候他的本意并非要打击我们,也不是企图混淆视听,而是他自己也没有底,他仅仅只是想倾诉,只是想从那种忐忑不安的讲述中捕捉到我们的态度。

他开的是个皮包公司,俗称空壳公司。玩的就是空手套白狼那类虚无主义加实证主义的把戏。对于这一点,我们从来没有直接说出来,以免搞得他下不了台。因为他常常请我们吃饭,使得我们的对话更像是一种拍马屁,当然他是不是觉得过瘾我们暂时不大清楚,然而众所周知的是,他常常会从我们虚与委蛇的对谈中准确地把握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商业信息。

那些信息就是我们的抱怨。他从我们的抱怨中看出了市场的位置和大小。

听听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啊,物价飞涨啦,送礼成风啦,腐败盛行啦,我们在繁琐的生活里变得脆弱甚至有些不堪一击。而赵天沐呢,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他会问,单位里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是谁主政之类的人事变动?我们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他例行公事没话找话,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看家本事。不过,和他打交道的远不止我们这个小单位,他的业务延伸得很广。至于有多广,他总是半隐半现地说,嗨,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有可能啊。说完嘿嘿地笑着,标准的奸商样子。赵天沐一直为有一个贤惠的妻子而自豪,他说:

“要不是我老婆天天督促我,我哪里有目前的成绩。”

你看看,他现在多会说话啊,永远把自己放在后面,既显出了自己大方谦逊,翩翩风度,又出其不意地炫耀了自己的老婆。张明芳我们是见过的,也无非是女人堆里的一个女人而已。一扔进去就找不见的那种女人。不过,现在看来,她多少有些不容人忽视了,随便往哪里一站都会让人感觉到她的存在。张明芳说起话来嗓门很大,那是与她身子骨看起来极不相称的声音。在交际上她不但像丈夫一样有着那种看似热情的交际风格,更是活络的玲珑八面。简简单单的话一经她的嘴说出来,就像普普通通的石头受到了仙术的指点,变得金光灿灿夺目耀眼了。

其实,赵天沐和张明芳夫妇并不太讨人嫌。热情,在很多时候总比冷冰冰要好得多。有人总结,可能务实热情的性格是成全他们走上舒服日子的原因。想当初他俩走到一起也是经过了一番挫折的。双方的家里人都不同意,女方家嫌赵天沐长得太矮,才一米七的个儿,个儿矮且不说,还那么胖,整个人往那里一蹲,哪里还像个人,分明是个企鹅嘛。然而,张明芳死心眼,她认准了赵天沐的可爱,觉得长得再好的男人到时候还不是一样的用。长得再好能证明什么,而且她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驾驭得了什么级别的男人。但她坚持也不顶什么事。因为她家里人看不上赵天沐的同时,赵天沐的家里人也不怎么看得上她。理由只有一条:她的屁股太小。这话是赵天沐的母亲姚小绵说的。姚小绵当初嫁到赵家就是因为遭受了类似的磨难,她的婆婆喋喋不休深深打击了她。现在看到儿子领回了一个其貌不扬腰细臀窄的女人回到家里来,姚小绵不由怒从心起,积郁了几十年的火气终于没完没了地爆发了。还好他爸爸无动于衷。这让赵天沐稍微放了心。作为儿子的他,明白母亲的爆发不过是暂时的发泄,何况张明芳并没有被未来的婆婆一通指桑骂槐的谩骂弄昏头脑,她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没有一点理亏的样子。正是这一点征服了姚小绵。

这事儿发生在十多年前,整个国际背景是美元贬值,东南亚还没有完全从崩溃的股市泡沫中完全恢复过来。在婆婆姚小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张明芳很快就干脆利落地和赵天沐结了婚。这样说好像显得他俩的婚礼办得很草率似的,其实和所有正常的结婚程序一样,该有的他们都经历了,半步都没有落下,一个小小的遗憾是张明芳嫌赵天沐买的戒指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重。不过,这没有什么,她类似羞辱的偶尔唠叨反倒激励了丈夫,让他时时记住,过去在那个重要的日子里,他的拮据是怎样伤害了一个女人天真美丽的梦。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东城后,张明芳才想起过去这么多天一心只想着为自由恋爱结婚而斗争,居然在很多细节的问题上委屈了丈夫。张明芳一本正经地对赵天沐说:

“老公,真是对不起,这么久了,我居然没有想到要好好陪你逛次街,真是对不起。”

这话外人乍一听会有点儿讷闷,因为一般都是女人爱逛街,怎么到了赵天沐这里就乾坤颠倒了呢!然而这没法儿解释。赵天沐的确爱逛街。大学的时候,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讨女孩子欢心才表现得这么敬业。后来她女朋友揉着脚发牢骚我们才知道他有这样的爱好,高兴或不高兴都想去闹市去转一转。到毕业,他在街上闲逛已经是班里众所周知的事实。作为一个中学的数学老师,张明芳虽然对逛街的兴致不是很高,但身为女人的本性却时时提醒着她,既然老公都能在喧哗与骚动的街上沉得下心来,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呢?正好家离市中心并不是很远,坐公交也就两三站,走起路来也才十几分钟,这非常适合饭后的散步。应该说是从小爱热闹的个性成全了赵天沐。起初张明芳不大理解丈夫的个性,以为男人东张西望也是无所事事地瞎看,等到有一天丈夫和她头头是道地说起街上的景致,分析起购物市场旁边的每日人流量和可能的消费额时,作为数学老师的张明芳也着实惊了一下。她从没想到丈夫原来是如此细心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原来胖人的好处不单是肉多可以让她作舒服的枕头,他们的脑子也并不比常人差,非常有可能的是正是因为身体行动的不便促使他们不断思考,用脑子想象这个世界。当然不是一厢情愿地假想。作为女人,张明芳知道男人的能力不单是体现在简单的身体上。想到这么晚才发现丈夫不是个普通人,她不禁又惊又喜。事实上她灵醒一点的话,应该早就能发觉。那个时候的赵天沐,对朋友们,总有一句亲亲热热的口头禅:“闭嘴,笨蛋。”然后他就旁若无人地说开了他琐碎而混乱的日常生活细节,滔滔不绝,唾沫横飞。虽然对于丈夫具体能干什么,张明芳毫无把握,但有一点她能肯定,那就是只要把他兜屁股一脚踢到海里了,被逼到那个份儿上了,他总会想着办法折腾的,“再没用,也会本能地狗刨几下嘛”。人都是这样,不进入那个境界怎么心领神会其中三昧,不掉到那个咸感的海水里怎么去感同身受个中滋味儿?

就这样,赵天沐下了海,就像常人对于奸商理解的那样,他开始去干坏事了。至于是不是做了些丧尽天良的事,旁人难以一清二楚。反正大家心知肚明的是,在我们这个时代,谁能保证自己一干二净呢?马无夜草还不肥呢,更何况是经商那么费心费力斗智斗勇的事。在这上头,不动点心思,不钻点空子,又怎么可能做到一本万利一帆风顺?然而不管怎样,赵天沐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理亏的样子,好像也没有犯了错于心不安什么的。这证明他是个好人,天良未泯,要么就只能说是他运气好,老天不长眼,大捆大捆的人民币偏偏确确实实砸到了他的头上。

其实,赵天沐确实赚了钱不假,而且赚得不少。不过,都挣得很辛苦。那会儿他辞职下海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犯了经济错误。想想,在他们那个一穷二白清水里都掉不进一根鸟毛的单位居然会有人傻到犯这样的错误,实在是愚蠢。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只怪他们单位太穷,所以大家才会把那个钱袋子盯得那么紧,稍微有个风吹草动都会爆锅。等到赵天沐利利索索地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后,大家就差放鞭炮了,不过,表面上大家都是成人了,也都有了点心机,都表现得相安无事稍安勿躁的样子,看起来相当冷静相当淡然,一副心平气和满脸悲悯的样子。甚至还有些依依惜别的样子露了出来。没事干的时候,我会相当鄙夷地对老婆说:

“这个赵天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天底下真的就有钱在那里等着他去捡似的,好像天底下的人都是傻逼,就他一个人聪明。”

这个时候我老婆就会挖苦我,不,应该说是教育我,她语重心长地说:

“你看看你那副德性,就只记得说别人,他犯了错又怎么啦?他努力向上挣钱又有什么错?天底下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干,就记得在旁边看着说些不冷不热的闲话。”

女人的话是句大实话。然而又有几个人受得了这样的实话?我老婆这个人缺点实在是太明显了,就是说话特直接,不懂得拐弯抹角,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有点羡慕赵天沐的老婆张明芳了。同样是做男人的老婆,为什么差别就那么大呢?同样是个老师,为什么觉悟就会完全不一样呢?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反省,没有想到要去反省自己的婚姻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反而一心一意地嫉妒起赵天沐来。

赵天沐也是活该不走运,就在他的皮包公司赚了一大笔后,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想到去炒股票。那年的股票也真像是吃了春药,行情看涨,节节攀升,股指是高出了不少,但个人的账户里就是赚不到钱。我们那个时候虽然也想到股市里捞一把,但儿子正在念书,哪敢动那点保命钱。我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也就没有动过这样的非分之想。不过,听说赵天沐被股票折腾得气血两亏后,我还是相当愉快的。有一回,他照例来我们单位玩,聊起来,我还不无得意地自嘲说:

“我嘛穷是穷,倒也活得自在,不用天天为那几根曲线图伤什么鬼脑筋!”

“就是就是,唉呀,你不知道啊,我可是赔惨了,天天是吃饭饭不香,睡觉睡不着,整个人生简直就是片鬼神不得安宁的地狱。”赵天沐根本没有顾得上我们的话外之音,急急地就开始吐露他的那本苦经了。

“不过,话说回来,清闲点倒也是好,可我这人就是这个命啊,根本就闲不住,就是闹得现在这个份儿上,我也觉得蛮过瘾的。我跟你讲,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啊。你聪明,跑到了前头,老天自然会把好运自动献上来,当然,没有搞赢,也无所谓,反正你什么都没有丢弃,还尝到了轻易尝不到的滋味嘛。总之一句话,就是干什么都不会亏。”

赵天沐的话我们当然明白,但是否真正理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反正,我们也只当是听了个玩笑,从来也没当过真。他总是洋洋自得地讲述做生意的那本经,也就是所谓的商业传奇。这听上去很不靠谱。如果说这就是那所谓的商业传奇,又有什么奥妙可言?无非是招摇撞骗,当机立断,再加上寡廉鲜耻罢了。在他得意地卖弄着自己,表现出那种放荡不羁而危机四伏的心理状态时——我们常常会暗暗地为他捏一把汗,并把这种疯狂的想法定性为不确定的欲望和矫情的欲望混合物。

应该说赵天沐比我们看得更清楚。他并没有在股市里继续沉潜。不知道他从哪里借了一笔钱,又搞开了按摩店。我一直觉得,让一个搞哲学的高材生,而且是人大毕业的,去做这样的生意简直就是老天爷和人开的一个恶毒玩笑,至少是不务正业,有辱师门。这样想,只能证明我的无知,只能说明除了能酸溜溜的说些风凉话什么都干不了。不管怎么说,赵天沐的按摩店生意还蛮不错,生意相当红火。听说开张之初,深谙周易八卦的他还正儿八经地测了个吉日。周易在我们这个研究所也算是一个高深莫测的专业,但把它放到顶礼膜拜的程度好像还从来没有过。我们觉得这个赵天沐纯粹是胡来,周易虽然算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但怎么能和迷信扯到一起呢。那个时候,我们个个像个怒目金刚,自以为是唯物主义的化身。我们自己遮蔽了自己的眼睛,从不情愿承认周易的传统一直在民间,一直在测八字看风水的算卦人那里蓬蓬勃勃地生长着。

具体的细节还没人打听清楚,就听说赵天沐的老婆张明芳居然也把数学老师的职务辞掉不干了,一心一意地做起了按摩店管账的老板娘。这让所里的几个老同志感到匪夷所思。他们直接用了几个“堕落”的词语来形容赵天沐两口子的举动。这样的念头倒也从我们的脑子里划过,但没有一个人肯说出来。我们明白,做这样的事虽然也算不得什么,也和不务正业扯不上什么关系,但真正要你去死心塌地地去做却得需要极大的勇气。好在那个时候我们对第三产业服务业的盛行并没有抱着抵制的态度。我们还是欣赏的。我们没有抵制是因为赵天沐请我们去按摩了几次。赵天沐这个人就这一点好,不管别人说他什么,他从来不会放到心上,该尽的人情从来不会小气到省略的地步。虽然有前几次的经验,想着无功不受禄,无端受人恩惠会于心难安,但这次实在想不到他赵天沐还能从我们这里套到什么东西。在全身被按得浑然通泰之后,我们有时候也会和他客套一番,而赵天沐呢,一脸的生气,几乎是嚷嚷了:

“干嘛?看不起我啊?不像话啊,记着,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就当自己家开的一样。”

赵天沐就是这样大度。他总会把好处推到别人身上。这可能也是他混得开的原因。

凭我的经验,贫困不单是年轻的滋生物的,我到了这把年纪照样还是一穷二白就是最好的明证。看着赵天沐如鱼得水的样子,想不眼红都难。但这个时候就是再不济,也不能口无遮拦到说出不堪入耳的话。看着店里比肩接踵的人群,我的眼神早就迷离了,哪里还顾到上胡思乱想啊。那时惟一想到的就是自卑。聊到钱时,我们说钱不够花啊,养家糊口都难。

本是无意中的一句话却戳到了赵天沐的痛处。还别说,赵天沐他妈姚小绵当年的眼力判断还真不错,张明芳什么都好,就是屁股太小。屁股小可不是件小事,事关繁衍子孙后代的大事啊,说小点这是关系到一个家庭的和谐,说大点可是会影响整个社会的稳定啊。说实在的,大家都一直以为是张明芳不行。看看她单薄的身子骨确实也不像是个承担重任的样子。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张明芳居然怀上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祝贺赵天沐,他自己就找上门来了。他一直告诉别人,问题是出在女人身上,可是真正等到女人怀上了,他才气急败坏地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来不是张明芳不行,是他赵天沐无能。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出现这样的问题,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这实在是超越了人的想象力的极限。

赵天沐的想象力一如既往,还是那么丰富和活跃,不过,看起来,他还是想不出一个妥当的方法来解决夫妻间的这个问题。时间是如此紧迫,他的哲学辩证的头脑也一时被这样的打击给弄懵了。毫无疑问,张明芳是爱他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工作辞掉,天天跟着他熬更守夜地在店里泡着。同所有手足无措的男人一样,赵天沐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事。眼看着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却一天天瘦下去。

和往常一样,在遇到没有把握的事情时,他总喜欢把困境说出来,与大家一同分享,看能不能从大家的反应中找到合适的应对技巧。不过,这一次,好像事情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听上去不像是什么好事,而且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我们到底还是分得清轻重的,过去碰到漠不相干的事,该胡说照样会胡说,不管他是什么天王老子,但这次看到赵天沐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们还是感到很难过。我们觉得这个张明芳也太过分了,明显是肆无忌惮地欺负人嘛。但大家又不敢太明确的表示自己的态度,怕真的说重了搞得别人离了婚,那样的责任我们多少是有些担不起的。

不知道赵天沐最后是怎么解决好这件事的。反正他再也没有提起来这件事。而我们谁也没好意思再提起来问。这件事好像就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的儿子满月后很隆重地在潇湘楼摆了四十来桌,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请了些,大部分我们以前只是听说过。那天的酒席办得很热闹。张明芳很有底气地抱着儿子站在门口对着进出的人笑,一口整齐干净的牙齿扑面而来。她的样子看上去一点都不惭愧,甚至都有些炫耀的意思了。嗓门依旧大着。虽然手腾不出来,仍是招呼了这个招呼那个,热情一点儿也没有减退。几个女人笑着走过去,又都遮掩着扭过头来对她指指点点。赵天沐过来敬酒的时候,我们还在低声嘀咕,都觉得这酒席办得这么热闹,更像是办给外人看的。想是这样想,可看到赵天沐和张明芳两口子都若无其事无动于衷的样子,我们虽然感到纳闷,但还是觉得有些宽心。到底这件事是平息下来了。

赵天沐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赵望进。赵望进一岁多后,赵天沐因为聚众赌博被抓到派出所关了一段时间。等到赵天沐再出来时,摆到他面前的是一张离婚协议书。

知道张明芳要和赵天沐闹离婚,向来心慈手软的我们才感到女人的心思是多么地不可思议。比他妈的周易八卦难多了。要搞清楚女人的心思纯粹是自讨苦吃,因为就在赵天沐关在里面时,她还和一帮女人闲扯,说自己的丈夫如何如何地忙,为生意上的事忙得不可口交,没日没夜地脱不开身。

这个时候,我们都认为这个张明芳真的是太过分了。张明芳,这个皮包公司、按摩店创业者的妻子,在将丈夫的全部财富据为己有的过程中,也向世人展示了女人极端洁身自好的创造力和激情,那足以与丈夫创造这份财富时所显示的素质相媲美。按照离婚协议,一切财产全归张明芳所有。不过,这都是传言所说。据赵天沐的另一个好朋友讲,当时,张明芳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赵天沐彻底破产。离婚后,又给了赵天沐一大笔钱,自己只是留了房子和儿子。

人们都认为经过这样的打击,赵天沐不说三五年还不过阳来,至少暂时也不会有心劲儿去搞什么事业。然而,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人意料。还没等到我们从这个事件中缓过神儿来,赵天沐已经跑到丰城开分店去了。

这以后好久都没有听到赵天沐的消息。有一回在大街上碰到张明芳,浓妆艳抹的她居然扯住我说了半天话,还说如果我碰到了赵天沐给他讲一声,尽快给她打个电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要不然一向心理素质很好的张明芳也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大街就拉住我死活不松手。我在她血丝弥漫的眼里看到了一股漂移不定的恐慌。我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发生的事肯定超过了她所能容忍的极限。

那天,赵天沐打来电话,最后突然蹦出一句话:

“我就是想看看你还是不是活着!”

他应该是在开玩笑,但在我听来却格外刺耳,莫名地全身荡起一层鸡皮疙瘩。我找不到话说了。我说:

“好好混,兄弟,说不定哪天我就投奔你去了。”

对于彼此真正关心的东西,我们一句也没有提起,仿佛真的做到了无爱一身轻。那个时候我和老婆的关系也处在一种微妙的位置,尽管我从不相信什么七年之痒之类的说法,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恶化得若有若无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就是把这些说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呢?我可不想招来别人的耻笑。就在我走神的当儿,赵天沐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最高兴的是什么吗?我的前妻终于要结婚了,这可是一件大事!”

他说得很热烈,好像是他自己在披红戴彩。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可能从我空荡的话语里猜出了我的疑问,他大大方方地说:

“现在我也终于可以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没别的事,我就是想找个熟人说说话。我真的不在意,一点都不在意。好赖她张明芳也曾是过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当然会希望她好好的,比谁都好。是真的。”

晚上回到家里,我把这事和老婆说了,她瞪着一双小眼睛说:

“你就会操那么多闲心,有那个心思你好好管你儿子吧。你看看。”她甩过来儿子的成绩单,“你这个做父亲的也没点做父亲的样子,成天东游西晃,像个夜游神,从早到晚也不见你的影子。你要再这样,你肯定会把你儿子送到局子里去的。”

说完这话,我倒还没觉得什么不对,她却连呸了好几声,好像碰到了什么晦气的事儿。我一直没说什么话。那个时候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本来想着是要让老婆跟着我一起幸灾乐祸的,没想到她一点也不懂得与民同乐,我好端端的心思被她迎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早搞得心情全无,哪里还会想得管教儿子。我想起了碰到的那些女人:和我开玩笑的同事中年妇女郑玲,路上碰到的长发女子,那个在歌厅对男人情真意切的小姚,还有那个在单位实习一脸红疙瘩的小女孩李小洛……哪一个似乎都不比眼前的这个女人差,为什么我就那么死心塌地只跟她一个人好呢?晚上我破例没有和她抢电视机的遥控板,早早地就躺下了,可是怎么也睡不着。她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早早地钻进被窝是某种暗示,所以她也放下她那从没落下过一集的韩国电视剧,着着急急地洗涮了一下就往床上跑。我虽然情绪低落着,却仍旧抱过她,照熟悉的地方摸去。等到我们做完该做的一切后,她还摸了摸我的头,说:

“一大把年纪了,还像个孩子,心态还那么不成熟。这还没碰到什么事儿呢,和我争两句就受不了,还能指望你干什么啊!”

正准备接话时,电话响起了。她飞快地跑过去接了,我听见她哈哈地大笑着,她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不是很清楚,但从她闪烁其词和夸张的语气里可以猜得出来,她在为我而骄傲,一个为了事业而四处奔波的男人。她回到床上时,我根本就没有睡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装着睡着了。

听着老婆打着踏实的鼾声,我怎么也睡不着。翻身吧,又怕把她弄醒。后来,我光着身子走到窗前,看见对面的楼上有很多窗户还亮着,一些男人趴在电脑前,双爪狂敲,像入定的老僧。虽然是夏天,但空空的窗户带来的湿气仍然让人倍觉寒冷。我感到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应该说是女人的激将法刺激了我的出走。这事儿说出来,可能也没几个人相信,但实情就是如此。第二天早上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了。不是赌气,也不是耍酷。尽管结婚前我有前科可查,有好几回曾在商场里扔掉她就甩头而走。走之前我还正儿八经地给我老婆挂了个电话,我没敢说我是要出去闯荡什么的废话,毕竟我这么一把年纪了,万一话说过头了,岂不是自己扇自己耳光?说得轻巧些,万一没混好,也好给自己圆场。我是这样说的,我说单位要在外地搞个研讨会,我作为资深专家得代表单位去作个报告。

就是踏上了火车,我也没想好到底要去哪里。在车上翻看一份报纸时,我突然看到了一篇有关丰城的报道,里面有句话说得多好啊,“活着,自然会有乐趣”。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居然说出了那么老成的话。报纸的背面到处都有陷阱,处处暗示着黄金和机遇的天堂。这个时候我想起了赵天沐。我好像突然理解了他。这是十月的北方,列车在山岭中疾驶而过。透过满是雾气的窗户,我在玻璃的反光中看到里面的男子长出了黑而亮的胡子,整齐浓密,像极了多年前的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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