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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北

发表时间:2025/03/25 09:21:57  来源:滇池1210  作者:李达伟  浏览次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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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往北

很早以前,我就渴望去北方。那时我歇斯底里地认为,“往北”是与孤独和忧伤对抗的最好方式。从外表,很少有人能发现潜藏着遮蔽着的忧伤。在县城读书那些年,我不喜欢群体,我不知道该怎么融入群体,我总害怕群体会把我的某些个性消磨,或者是会让我的某些缺陷凸显出来。

往北是隐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一直隐藏到了现在。我总觉得在没有真正往北以前,是没必要示人的,况且往北与绝大多数人没有任何瓜葛,只与我的家人有关。我也想过把往北的想法告诉家人,但他们一定会很伤心。因此,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为了让心中的秘密之花,能够安然开放,以致不会中途夭折,我在那片旧城里游荡的过程中,总会来到车站。这个行为在现在看来,多少显得有些矫情,但那时深陷其中的我,丝毫没有察觉。

当年县城的车站是分成两个站,现在我提到的不是那个专门停放去往县里各个乡镇的车站,而是另外一站。那时候,我没有在里面坐过通往县城外面的任何车辆。在潜意识里,在某些时候我是排斥通往各个乡镇的那个车站的,我总觉得来到那个车站,并坐上其中任何一辆的话,就会再次走入渴望已久的温馨中,但同样也会回到相对闭塞的环境。矛盾总是在那个以乡镇为中心的车站里困扰我,还可能困扰着许多人。在面对县城里的这个车站,我总觉得它只能延续一种熟悉,而永远无法通向我所渴求的陌生。在我步入以县外面为中心的那个车站时,即便没有坐上其中任何一辆车,我的思想依然会脱离肉身,坐上其中我所中意的车辆,我的思想依然如那只飞到车站的蝴蝶一般,轻盈地飞着。最终我的思想,在某个环卫工人挥动扫帚,把蝴蝶打落在地时,回归肉身,回归现实。为此我倍感忧伤,往外走的渴求日益强烈。我感受到内心深处开始出现一条无法摁住的蛇,像一只潜藏的情欲的苏醒,我开始遭受着火烧火燎的情欲的灼烧。

在不断进入那个车站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人在那个车站的入口处被撞伤,肇事的车辆却早已从县城消失,我不敢继续关注那个无助的人,我不知道那个人的结局;有一些冲突同样发生在那个车站,经常会见到或听到一些流血事件,往往因无意的语言,无意的表情引起。在那个促狭拥挤的车站里,语言、表情的力量都被无限放大。我安静地目睹着一些事件接连在车站发生,我不敢滥用自己的语言和表情。在那个空间里,我只能滥用自己的思想,我的思想越过那些受伤的人群,与一个远方的地名相互对视。在面对那些有限定意义的地名时,我总是把地域与地域混淆,我竟深信可以坐上其中任何一辆车,我就可以来到北方。

我说不清楚北方具有怎样的吸引力。但在我强烈地想往北时,悖论总是出现:在我想往北的同时,我一直朝相反,或者偏朝另外的方向远行,现在的我一直在往西,来到了滇西北的一个村落里。似乎往北的渴望,正在悄悄淡化。

二、诗歌

在这色彩的世界,我决意

从日常的尘埃中解放自己。

——格奥尔格《在画廊》

W说过,诗歌于我们更多的是青春期的快乐与忧伤。

W在我对面的铺上不无自豪地说过,他喜欢诗歌和摇滚,他的生命中这两样是不能缺少的。我们跟他开玩笑,“那女人呢?”他回报我们的是极度鄙夷的神色以及铿锵有力的字眼,“俗!”我的内心深处同样潜藏着关于诗歌的梦,只是没有像W一样把它向众人敞开而已,那时我没有写过一句诗,现在我依然没有写过一句诗。那时的W在每一个夜晚,点起蜡烛,阅读诗歌,写诗。有时,半夜醒来,睡眼朦胧中依然看到他精神饱满地沉思以及挥笔。我没有读过W写的诗歌,但在与他交谈的过程中,我知道他写的内容:内容庞杂,什么都写。

W说,他写的是那个斑驳陆离的故乡,那个距县城不远的小镇,有条河流,有个守桥的老人,人们总是捉弄他,而W也曾经是其中一个,但渐渐地W发现了那种捉弄游戏里的暴力,W觉得在这个世界,暴力无处不在,W说,他要写的是暴力的无处不在。W说,他要写下那个暗藏着童年的隐秘的陀螺,那个沾染土腥味儿的陀螺,那个与时间对抗的陀螺,那个具有普遍意义的陀螺。W说,他要写的是陀螺对于人类的意义。W说,他要写下旧城背后的那个山坡,在那个山坡,他曾经大声朗诵诗歌,朗诵别人的,也朗诵自己写的。我知道那个后山里有一大片坟地,有一大片荒草,有一些破落的祠堂。W说,他要写下一切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W说,诗歌中的那个人既是他,也是大家,既是熟悉的他,也是不为人知的他。

与W相比,我总觉得自己只是想写下,那片旧城里属于青春期的躁动与游荡。因此,我一直不敢下笔,也一直不敢大声说出对诗歌的热爱。成绩的中规中矩,让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学习上。读高二那年,脑神经衰弱侵袭着我那孱弱的躯体,我更不敢写下一句诗,但依然一如往常地阅读着诗歌。

我不知道现在的W,对诗歌是否还保持着当年的激情?W考起了省城的一所大学,而我只考起一所二流学校,往北的希望暂时宣告破灭。在那所坐落在山腰的大学里,我沉迷于阅读诗歌,以及游荡。

三、游荡

游荡是我的文字中出现比例较高的词组。游荡于我而言,应该是复调的,应该是多重性的,我渴望通过游荡伸向生活的已知与未知,我渴望通过游荡能让灵魂触及生命的疼痛与真实。

每天吃过晚饭,在县城那些被太阳的柔光所覆盖的街道里,经常出现一个步履匆匆,有时会表现出几丝疲惫(主要是眩晕的思想和酸痛的肉身)的青年,他要穿过所在的那个西区,西街区凌乱而肮脏。他发现了一些老人与他一样,在那片旧城里默默地走着。那些一同在那片街区长大变老的人们,在那些小巷里折射出的暗淡迷离的日光的作用下,相互间只是偶尔点点头,就擦肩而过了。我只是作为旁观者,我只能暂时作为那片旧城的目击者,目击旧城暴露在大众视野的一切,以及目击隐藏在旧城各个角落里的细节。我目击着与时间相关的事物正表达时间,脱落的墙体,涂鸦艺术充斥的墙壁(那不是艺术,那只是艺术的形式,只具有艺术的外壳而已,而真正的艺术应该是形式与内容相互间形成的囊括与割裂,最重要的是在时间的侵蚀下,已久能释放出曼妙的气息与痕迹。这是我在目睹那些涂鸦时的想法,当然在其中的一些墙体上,还是能看到在我看来真正的艺术,那些来自民间,那些属于民间的壁画,同样显得斑驳惨淡,却依然抹不掉让灵魂疼痛的迹象。那些彩绘的壁画里,有着旧城在某个时间段,对于某种审美特质的沉迷与不可救药)。

在我穿过旧城西片的过程中,我发现那些电线杆更吸引人的注意。电线杆上面,贴满粗制滥造的广告,甚至一层覆盖着一层。更多时候,我总觉得那些广告里隐藏着某些隐秘暧昧的信息,广告右下角的地址总是给人幽暗、潮湿、梅毒滋生的黑洞,与县城里任何一所医院无关,我不知道那个地址指向何处?我也曾是那些围观人群中的一员,暧昧信息对于心理的冲击,我同样无法克服,但同时我又觉得那种偷窥的行为是邪恶的,负罪感与好奇感同时在那些电线杆下压迫着脆弱的神经。我装模作样地在那些电线杆旁边停下,用余光快速地捕捉那些信息。随着穿越西街区的时间的堆积,对那些张贴的广告再也提不起兴趣,似乎通过时间的堆积,能把那些纸张以及信息,从那些电线杆上清除。

我穿过了西街区,穿过了街区的寂寥与脏乱,有时是揣着一本书朝后山走去,有时是穿进另外的那些街区。去后山要经过一片庄稼地,在成熟的粮食气息里,我会不由得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我穿过西片的目的就是呼吸那片庄稼地的气息:馥郁的成熟气息。

四、词语的破碎

在决定去那所距家不过三百公里的州府大学读书的那一刻,“往北”这个对我来说充满诱惑的词语暂时宣告破碎。属于我的“往北”应该是一个长时间与某个地域之间的相持与适应,而不是作为一个旅行的人匆匆地往北,然后又匆匆地返回。在来到那所大学后,我开始适应词语的破碎。

学校坐落在半山腰,学校后面囤积着许多坟墓,翻墙过去就能进入其中,学校旁边是一条河道,那种地理环境,我很熟悉。在那片旧城里读书时,学校背后便是一片坟地(差别只是坟地与学校之间多了一片庄稼地),同样也有一条河道。我在那片熟悉的环境中做相似的事情,似乎我正在重复旧日的某段时光,以及重新感受那段时光。我翻墙过去,在那片坟地里到处漫游,在我肉身漫游的同时,我泛滥思想的漫游,有时肉身的远行距离,远远跟不上思想上的远行,肉身累了,思想却不累,肉身想歇息了,思想却不想歇息。我走向哪个河道,我的思想奔向哪个河道,河道两边的坡地上种类繁多的花正在开放,有说得出名字的,有说不出名字的,更多的是说不出名字。我决定用颜色对那些花草进行分类,粉白,暗红,粉红,褐红,淡黄,淡紫,淡绿,颜色的层叠以及衍生宣告了想通过颜色来界定花草的意图。河道里的流水汩汩潺潺,清澈,像清洗过的灵魂。河道的过去与未来似乎与我无关,我关注的只是那个时刻,河道所滋生的美感对我的意义,河道里正在开放的美感以及流动的美感深入我的内部,在我的思想里继续开放继续流淌,我的思想里没有关于那条河道里的花草开败的情景,即便这样的情景是存在的,我的思想里也没有出现河流断流的情景,即便那样的情景现实中是经常出现的。我一个人,依然忧郁,依然沉默寡言,依然借助不断的游荡缓解肉身的忧伤。印象中在那个河道里没有出现看书的身影,印象中只有很少的人来到那个河道。那些花草展现在我面前的是几乎被撑破的质感,那是属于颜色的质感,即便是在萧索的冬日来到那个河道,我依然能在那些残败的杂草中找到那种几乎撑破的绿,或者已经撑破了的绿。绿色在河道的两边流淌,汇入那条清澈的细流中,我同样以寻找的方式,试图发现别的植物在别的季节所拥有的姿态。冬天只有一种淡蓝的花绽放,别的植物都已凋败。那种蓝色让人记忆犹新,淡淡的花香像吹过一缕淡淡的风。

我一再强调的游荡中,明显携带着矫情的成分,矫情的忧伤,矫情的对于植物和动物的解读。但我却希望“矫情”这个词组不会破碎,如果“矫情”在我的面前碎裂,清晰,刺耳,感伤。我将长时间因失去由“矫情”这个词组延伸出来的那个域而感伤,我已经种下了矫情的种子,我还坚信那颗矫情的种子定能生根发芽,最终还会绽放矫情的花。面对着那些坟墓的过程中,我总是无法避开矫情,属于我个人的矫情。我想起了W,他在宿舍里大声地述说着后山那片墓地时的神情与话语,在我旁观者看来就是矫情,身处矫情中的他却没有发现矫情,或者他比我们任何一个旁观者都清醒地认识到了矫情,但他不想失去那份矫情,那份矫情里贮存着诗歌的因子,那份矫情能滋生诗歌。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片墓地里到处游荡的过程中,是不是也在依恋矫情中的诗意。

很少有人的出现,很少有鸟类的出现,只有种类繁多的植物,只有贴地爬行的小动物,在面对那种冷寂,以及冬天特有的荒芜时,我感受到了来自植物的野性的力量的压迫。那种压迫不是我所熟悉的来自旧城的压迫,旧城的压迫属于变异的社会文明对于脆弱神经的压迫。而在那片坟地里,是自然的力量对于时刻处于矛盾的心灵的压迫。

在那片坟地里,我还要面对来自时间的压迫,脱落的碑刻,丛生的杂草覆盖的坟墓,以及早夭的人群。我发现了一大片早夭的人群,从那些模糊的碑刻上记载的文字,可以推算出那些早夭的人群,离开人世时都不足十五岁。当我第一次发现那些墓碑表面的隐秘信息时,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不知道那些早夭的人群背后是怎样的关于时间的阴谋:瘟疫,战争,家族之间的争斗,或是别的不为人知的事件?发现那片坟地,于我而言是一个事件,我把它当成一个事件来看,事件对于我的作用是对于时间的重新认识,我由此一直怀疑,时间的已知与未知中充斥着意外和阴谋。我说不清楚,来到那个河道,来到那片坟地,与以前在那片旧城里到处游荡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我只是更加强烈地意识到,“往北”这个词组将会彻底破碎。

五、幽暗

似乎我已经习惯在那片旧城中的游荡,似乎我已经习惯那种孤独与忧伤相伴的游荡。我经常远离群体,独身一人,陷入自身的冥思之中。在租的厢房里,我让思想走出那扇经常被我虚掩的院门,思想的目的是想伸向旧城的隐秘。我的思想触摸到了县电影院内部接近发硬的幽暗,还摸到了一些旧址那接近倾塌的幽暗,同样触摸到了自身的幽暗,同样坚硬:接近病态地脱离群体,且独自享受由孤独与忧伤所带来的愉悦感。

在县城读书的那段时间里,我自认为有一层坚硬的外表作为保护膜。实际上,我处处表现出来的却不是所谓的坚硬,而是回避,柔弱的回避。那时的旧城处处现出陈旧的痕迹,所有的建筑都是陈旧的。县电影院、县图书馆、县看守所等等建筑,算是旧城里比较新式的建筑了,但给人的印象同样是陈旧,那些建筑甚至在我的目睹下更加陈旧。

县电影院是我经常去的场所,那个开着游戏房的卖票人似乎只是把卖票当成他的副业,很少有人来看电影。不断有人进入那个卖票处(游戏厅),那些匆匆忙忙的人并不是为了一场电影,而是为了风靡一时的游戏。电影院门口常常会聚集着一群所谓的无业游民(或者是一群阔绰子弟和追求阔绰的子弟),我几乎不敢直视那群人,我意识到面对那些人的时候,目光里需要坚硬,但我知道自己的眼神里总是无法闪现出那丝坚硬。那群人席地坐在县电影院前面的草坪上,不甚茂密的草坪,丢满肮脏的塑料袋,丢满同样肮脏的烟蒂,有时甚至还有没有熄灭的烟蒂,我只敢偷偷地扫视一眼那些还未熄灭的烟蒂,我会担心那些烟蒂会在那个地方燃烧起来,有时我却会期待那些烟蒂能够把那些枯干的草燃烧,让那群“务虚主义者”远离电影院。我亲眼看着其中一些人,把烟蒂随手往那些草丛中一丢(那些草丛不是人工的,而是天然的,长得就稍微杂乱些),然后走入那个游戏厅。

我等着那些人走入游戏厅,才进入了那个电影院,本来就旧、皱的电影票在被我紧紧攥着的过程中潮湿褪色,但撕副票的人丝毫不在意,他百无聊赖地朝电影院外部望着。偌大的电影院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我能在漆黑的电影院里感受到空荡所带来的冷寂,窸窣的嗑瓜子的声音,有时甚至会压过银幕上的字幕,有时那些嗑瓜子的声音会把我吸引过去,依然是依稀可辨的窸窣声,而无法看清人。那时放映的电影基本是黑白电影,黑白给电影定格在了某种黑白分明的调子,电影的主旨异常分明,偶尔看到的那些线索忽明忽暗、主旨忽清忽混的电影反而让人记忆深刻。

那时看电影与后来偶尔看皮影戏,所给人的感觉很相近,我开始怀疑以前看到的电影都是一幕幕的皮影戏(那些往往生存于民间的艺术),那个电影院恰恰提供了皮影戏所需要的幽暗、寂静与鬼魅。曾经的电影院是喧闹的,就像是曾经的露天电影一样喧闹,帘幕还未掀起就已经很热闹,帘幕拉下那种喧闹依然久久不能平静。我安静地注视着幕布上的文字与画面,有时文字、画面和声音三者之间会出现裂痕,一种很不和谐布满电影院,每当出现那种情形时,我会毫不犹豫离开电影院,离开那小片的幽暗。一打开那些门中的一扇(那个电影院里到处是门,四周都是,可以随意打开其中任何一扇门),光亮便强烈地刺进脑门,刺进眼眶,痛楚会一阵一阵袭来,我把那种痛楚称为青春期的阵痛。那是经常会出现的阵痛,能让人记忆深刻,那是根据门的大小照射进来的光,一束光,一线光,一块光,明亮的,洁净的(电影院里总是散发出一股接近腐烂的气味,不是苹果的腐烂气味,而是死老鼠的腐烂气味,让人倍感恶心,若不是电影所起到的弱化作用,我将肯定自己不会那么频繁进入电影院)。

电影院内部的幽暗给人强烈的压迫作用,而电影院外面那种光会给人解脱的感觉。我经常看一会电影后,出现在电影院门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如果对面置着一面镜子的话,我将肯定自己的面部不再是那种因压迫而紧绷的模样,而是舒缓,耷拉下来。在那一刻,它已经不属于我。呼吸舒坦后,在电影院的大厅里,我会透过破碎的玻璃片朝那片草丛望着,我的那种对于那些“务虚主义者”的惧怕依然存在,我不用担心走入游戏厅里的人,会放下手中的游戏冲出来,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却经常做出那样的举动,冲到我们面前,随口吐掉烟蒂,然后随便搜我们的口袋,搜里面的东西:很少的钱币、陈旧的电影票(是被他们搜口袋时,我才发现那张被我随手放入口中的电影票(已经被撕掉附票)是陈旧的,是脏污的,灰尘已经深入其中,灰尘已经把票的两面连接起来)、廉价的烟(散装的,那时学校门口的小卖部都把烟拆散了卖给学生,印象中三毛钱一根是最普遍的价)、学生证……那些人往往会把钱和烟拿走,我们总是忍气吞声地让他们把那些东西拿走,然后情绪低落地快速离开电影院,电影所给人的愉悦感觉瞬间消失,一个个怅然若失。

除了在电影院门口会碰到那种事情外,其他地方都会经常碰到那样的事情,似乎那个时候务虚主义者到处存在。那样的事情由电影院往外扩散,紧张与惧怕由电影院往外蔓延。电影院下面百米左右的地方,就是当时还未搬迁的县公安局和县看守所,抢劫的事情在电影院门口却异常猖獗。到后来电影院只剩一个躯壳的时候,那群“务虚主义者”也从电影院门口悄然消失了。

那是游戏厅在县城里销声匿迹后,电影院门口显得很凄凉,杂草蓬蒿开始疯长,用来张贴海报的橱窗里夹着一些石头,破碎的玻璃以它的锋利与闪闪发光对抗着时间的冷落,在那些橱窗里还能见到熟悉的海报,只是都已破烂陈旧。

我目睹着旧城里的许多事物往外搬迁,似乎那是预谋已久的叛逃,对于旧城的叛逃,最后只有电影院依然存在于旧城,别的都已搬迁出去了,图书馆搬迁出去了,县看守所、武装部、公安局等相继搬迁出去了,只留下一个空无的躯壳,电影院也只剩下一个躯壳。电影院搬迁得最为彻底,前不久回到县城,电影院被推掉了,据说要在那个地方建个公园。但我依然无法忘记那个坚硬外壳包裹的幽暗,与那些平时偶尔吃到的坚果一样,里面贮存了幽暗,我喜欢那种清脆醇香的果实,我喜欢那种清脆醇香的幽暗,似乎暗藏了青春期的幽暗。

六、X、Y与Z

那是读大学时,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整个宿舍的人在宿舍听汪峰的歌,有时我们反复听那首《信仰在空中飘扬》,我们会歇斯底里地认为这是个信仰缺失的年代,我们的感伤也会莫名地带上歇斯底里的味道。我们一群人不知道充裕的课余时间里做什么事情,我们经常表现得异常狂躁,我们经常出现在学校里的那些酒吧(到大三那些酒吧才被禁止营业),我酒量差,随便喝上点啤酒就脸红脖子粗,平时就口齿不清的我更加感到口齿不利索,与平时的沉默寡言不一样的是喝过酒后,我会磕磕绊绊地天南地北胡吹。

是因为X和妻子的出现,我找到了至少在我看来,是合理安排那些充裕时间的方式。X来自内蒙古。X在这里当然只是一个符号,我选择用X作为他的替代符号,主要是因为X代表了未知未解,X的金钱观念,X的时间观念,X的思想观念都有让我们感到瞠目结舌和不可理解的地方,特别是让像我这种来自农村的人感到惊讶。X会在短时间里把一个学期的生活费花掉,然后到处借钱,X经常对像我这种来自农村的人表现出来的“吝啬”讥讽有加。一直以来我并不同意X的金钱观念,倒是X对于诗歌的热爱,是让我佩服的。X从图书馆借来厚厚三大本(每本的页数至少在千页以上)《世界诗库》,摆在床头,每当夜深人静我们早已熟睡,他就会点起蜡烛看诗写诗,X写了厚厚一沓诗稿,但从未示人,X曾自信地说过,他的诗才是真正的诗,至少是真实的诗,是贴在大地上的诗,里面处处表达的是生活的细节于灵魂之间的冲突,处处是灵魂对于自由的强烈渴望。X说自己的诗里有着粗粝的沙子,有着在沙石堆里异常坚毅的芨芨草,里面没有天苍苍野茫茫的诗情画意,只有生存的残酷以及许多具肉身的对抗。X说,他所生长的环境便是那样,并不是像诸如我这类人所想象的天际辽阔湛蓝水草丰盈牛羊堆积;X说,过去有很多地方确实是那样,但现在已经很难再见到了。X在说那些话的过程中,并没有多少的黯然神伤,而是表现出超乎我们想象的平静。我曾向他索要过诗稿,X都拒绝不给,X说,那不是让人看的,那是私人的诗稿,那是他重新对于自身的审视,那是他重新对一个特殊地域的审视;X说,自己在那些诗稿里被割裂成许多个碎片,只有把那些碎片重组,才是真实的他。X让我想起了W,太像了,对于诗歌的痴迷与态度太像了。

到大四,X依然坚持写诗,我依然只能在与他的交谈中,了解他的那些诗,到毕业前,X悄悄把那些诗稿全部付之一炬,X说,他是故意那样做的,X同样自信地说过,那些诗篇的使命已经完成,写下那些诗,他是为了更清醒地活着。对于X的这种说法,我一直持怀疑的态度,至少在我看来,生活中的X并没有表现应有的清醒,依然大手大脚地花钱,直到现在,他还欠着人家的钱。我也想做一个诗人,这种想法从那片旧城一直延续到了那所大学,甚至延续到现在。在上文中,我曾经提到过W唤醒了我做诗人的梦,到现在我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W还是X都那么喜欢摇滚,他们都有着做真正的诗人的梦,而那些真正的摇滚里,往往都有着对于人性与生存的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依然坚持曾经的梦想,至少是坚持写诗的习惯。W和X的诗歌里有着某些相同的东西,这都是在与他们交谈的过程中知道的,到现在我没有读过他们两个人的任何一首诗,或者我已经读完了他们的所有诗。我也想在自己的文字里有所坚持,我也想写下一些诗歌,像X所说的那种真实的诗,我想写下在那个山的垭口沐浴着草香的感觉,我想写下那些破碎的山野,我想写下那些潜伏在草莽深处的蛇,我要写下那些山坡上开放的草花,我还要写下困扰着乡村的那些疾病,我还要写下一个乡间的信仰,我还要继续写下乡间的那些非正常死亡……

Y是我最为佩服的女孩,Y同样不断影响着我,我和Y经常会谈论文学,Y同样喜欢阅读,尤其喜欢那些有着游荡意味的文字。Y说过,她不仅要阅读那些文字,还要实践那些文字,旅行于她而言是一门艺术,是一种行为艺术。直到现在,“往北”依然只是停留在我的意识层面,我正在付诸实践的是“往西”,是被动的“向西”。我曾在那所二流大学里,跟一些朋友提起,我最想去的是北方,北方的某座城市,或者某个村庄,与我的思想性格相符,最重要的是里面要有青草与土腥味儿,似乎在我的思想深处,北方的城市里同样有着浓郁的青草和淡淡的干牛屎味的混杂。这种往北的行为只存在于文字的阅读中,那些关于北方与游牧的文字加剧了我的渴望。而Y与我不同的是,在与我说起自己的游荡渴望的同时,她已经开始实践着她的渴望。

在我读高二那年,堂弟Z报名参军,体检之类的都很顺利,最后被分到西藏那边。那年堂弟的参军同样让我羡慕,他去的地方是我渴望去的地方,我的思想深处西藏处处是雪山是草甸是湖泊是莽莽森林,那片地域的纯净与深邃绝对让我欲罢不能。堂弟去西藏当兵两年后回到村子开车,在与他一起坐车的时候,他经常会跟我说起西藏的事,西藏让他怀念的不是爱情,而是西藏的那些自然场景,他不无感叹地说起,第一次与那些雪山那些草甸那些湖泊相遇时,他的内心里有种无法言说的痛楚,他想流泪,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Y跟我说起,她在香格里拉与那里的自然场景相遇时,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我并没有觉得Y矫情,我相信自然的纯净与深邃有那种力量。我喜欢看那些关于雪山草甸湖泊的纪录片,在那些摇曳的镜头里,我注视着那些摇曳的茅草,那些摇曳的水波,那些摇曳的云,我总觉得在那些自然场景里,作为一株摇曳的茅草同样是件幸福的事情。堂弟在开车的过程中,经常放藏歌,那些藏歌高亢空灵,似乎那些歌的对象并不是人,而是那片独特的地域。堂弟经常跟我说,某一天他要开着车重返西藏,做生意的同时,重点是回去看看那个自然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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