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味道四处弥漫时，我时常会想起漫山遍野的蝴蝶，心灵的蝴蝶，那么浪漫而美妙，那么美丽而舒缓，宛如那些爱情里透明的细节。

有一个下午，我的办公室来了两个人。女子来自大洋那边，美籍华人，祖籍宁夏，一笑，我感觉满屋子的阳光仿佛都在打颤儿。男子是“老美”，50岁开外，尽管看上去不那么老，但和41岁的女子比起来还是不年轻。不过他很在意女子的一言一行的，在我们谈话的整个过程，他的眼睛都会随着心上人正在说话的嘴唇而一上一下着，那眼神，看得让人吃醋。

她和他，相爱在“9·11”事件之后。我知道“9·11”在老美的心里并不是一个什么吉利的数字，它是和“灾难”、“失业”“经济下滑”一起紧密相连的。

可以想象，两个人一边暗怀甜蜜地收获爱情，一边各自品尝着失业的滋味，即便是彼此找个玩笑穷开心，但也只是相视一下，旋即便坠落入万丈深渊里了。

他们的婚礼只有她和他两个人，没有浪漫的教堂婚礼仪式，没有自己最亲的人的祝福，甚至没有名贵的婚戒。就这样，她的左手便轻轻地睡在了他的右手上，还有，他留在手背上的一个吻。

那一刻起，她和他，两个人，就变成了一个人了。

新婚之夜，卡罗深情地吻她，她也在回应着自己的老公。可是吻着吻着，她和他都吻出了对方一脸的眼泪，后来，患难中的两个人哭在了一处。那个叫卡罗的美国男人知道，自己的中国老婆由于生存艰难，已经有8个月没有和远在中国的家人们联系了。自己艰难一些好歹是在自己的本土，而她，虽然已经移民到了旧金山，但毕竟还是和中国亲。于是，卡罗建议自己的老婆往中国老家打个电话，哪怕只是报报平安也好呀!她感激地看了卡罗一眼，小心翼翼地拨了一组号码，然后一边用手紧握住电话听筒，一边拿手轻轻擦去眼角的泪珠儿。尽管远隔重洋，但她还是听见了老人家“呼呼呼呼”的喘气声，是爸爸!但是令她失望的，爸爸没有直接接听她的电话，而是直接把听筒交给了她的妈妈。她喊了一声“妈妈”。听到是女儿的声音，老人家高兴地说:“宝贝呀，‘9·11’事件后你碍不碍事?我们都担心你出什么事情……”她说，妈，我打电话就是要告诉你，我今天结婚了。这句话刚说完，老人家着急了，大声问她:“什么?你结婚啦?那，你老公的人品怎么样呢?”她回答道:“好人。他叫卡罗，是个美国人。等明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回宁夏看你们了。”

她在电话里骗母亲说，她现在是旧金山市政府的公务员，准确地说，是市长的秘书!现在生活很好，请二老千万不要为她担心。妹妹抢过电话问她:“姐姐呀，听说在美国每一顿饭都要吃面包、啃牛排、喝咖啡。是不是真的呀?”她说:“是真的哦，现在很多移民定居的中国人都喜欢学老美这样。但是，我不是，我认为这里除了爱我的老公卡罗之外，其他的都不重要。别人都喜欢学美国人的习惯，想尽快地融入他们的美国生活，但是，我不是!”她快言快语，问爸爸为什么不接听她的电话，妹妹说父亲的腰不好，血糖高，血压高，一遇见大事，老病几次都差一点发作。爸说，有那么多的中国人，为什么非要找个美国鬼子?而且也不经我们同意就私自结婚，太无法无天了。所以你撂下电话不久，咱妈还和他吵了一架。妈说:“只要人好，美国人又怎么样?电视剧里的美国人都很不错，比那些整天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中国男人好多了。所以，你们放心回宁夏老家吧，我们都会善待你的美国老公的。”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传统保守的中国人，特别是她的父亲，更是一个老古董，能让他同意这门亲事，不容易呵。

不料第五天清早，也就是中国宁夏的第四天的晚上吧，她爸爸来越洋电话了。老人家说:“我，没有你这么个女儿!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断绝父女关系!”说完，电话就匆匆挂断了。

她紧紧地依靠着他，整个身子好像缩成了一只小鸟，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他用右手在她的背上一圈圈抚摩，轻轻地安慰着。她感觉在这世上，自己只剩下卡罗一个亲人了。但有了他，她什么都不怕了。

爱情，是苦难与幸福的试金石。只不过，她不知道苦难来得竟然这般漫长。

婚后，他们陷入了生存的困境。她选择了一家幼儿园，做了一名营养师，月收入3000美金，刚刚足够两个人的生活费。“9·11”后，卡罗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整天除了喝酒，就是酗酒，一点工作的激情也没有了。她的心情特别糟糕。为此，他总是让她每两天打一次电话给远在中国宁夏的父母。每次母亲接电话时，刚刚说几句话，马上就要挂电话。母亲总是这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你们现在的经济条件不好，电话费那么贵，说两句就行了。你不要打太多的电话了，一个月打一次电话报个平安就行了。”她说:“妈妈，卡罗怕你们担心，是他让我打电话的。”她母亲说:“唉，我女儿的老公怎么这么好呢!难怪你父亲现在后悔自己当初误解你了，总是夸这个美国人好，既疼爱老婆，又关心娘家的二老，连连夸你有眼光啊!”

她眼窝一热，眼泪差一点没有掉下来。

八九年的时间，也许他们只需要迈过这八九年困境的坎儿，生活就云开雾散、万里晴空了。是的，他们非常郑重地告诉我，八九年之后，他们打拼出了一个崭新的天下，有了自己的电脑公司，有了豪华的小车别墅，并且开始讨论着迎接他们第三个孩子的到来。所有的一切都证明，他和她如蝶相伴、如影相随，他们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如蝶，如她和他偶然相遇在苍茫尘世间的那一眼，如此刻，如我和你越来越熟悉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