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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劫难的《辞源》

发表时间:2025/06/29 10:10:28  来源:散文选刊·下半月1211  作者:张良英  浏览次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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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部《辞源》,商务印书馆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出版的,64开精装小本。现如今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正正规规地摆放在书架最醒目的地方,收取十分方便。有朋友来访,总要对它格外地多看上几眼,虽然它已经泛黄,封面与正文部分脱胶,显得有些破旧,但我依然十分的珍爱它。

读书人都喜欢买书,这是所有读书人的通病。

我呢,算不得读书人,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喜欢买书,买那种实用的书。什么《金属切削手册》啦、《机械原理》和《钳工必读》等,总之全是工作中用得着的。有人说,真正的读书人,在书中可以满足求知的渴望,还可以找到心灵的平静和慰藉,读书很少带功利性。而我却是带着十足的功利在读这些书的,虽然不敢抱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奢望,但我能从中学到不少的技术。因为如果我做不到技高一筹的话,好不容易“骗”来的技术工作岗位(隐瞒了家庭成分,谋得一份学修机器的工作),随时将面临被别人取代的可能。

早年间,这些书不是新华书店可以随时能买到的,上海首家开办了邮购业务,是1962年还是1963年,我记不清了。后来北京、天津等大城市相继开办了此业务。1964年我便开始从上海和天津旧书店淘书,开上购书名录,尽其所能将书款汇去,书店就会把你要的书给寄来。余款存在你的账户上,下次延续使用。后来我索性将挤出来买书的钱,先汇在我的账上,待有我需要的书时,书店会随时给我寄,很方便的。

为什么我选择旧书店而不是新华书店,主要是囊中羞涩,每月30元工资。长兄作父,长嫂作母,打工作那天起,我从来就不领工资,花钱得向哥嫂要。哥嫂上要养老,下要养小,不主张我买那些不当吃也不当喝的书,所以挤不出太多的钱。旧书嘛,相对便宜些,三五角钱一本,最贵的也就一元多。厂里几百号人,我是第一个通过邮购买书的,时间不长我的书箱里不光有技术书籍,渐渐地又购进些文学名著。宿舍里的床底下由一个书箱,变成两个书箱,引来不少的人找我借书。不是我小气,我的书,轻易是不借给别人的。因为我大方不起,买本书不容易,有的人借去了不爱惜,还来时残破不全不说,还有的干脆有借不还。尤其是那些你喜欢的书,想看而不得,恨得你牙痒。与其这样,宁肯得罪人,也轻易不言借,书箱上严严实实铁将军把门。

那是用两个肥皂箱子做的书箱,一箱技术书,另一箱装的全是文学方面的书,有巴金的小说、朱自清的散文等,还有巴尔扎克和普希金的作品。让我最得意的,是那套《辞源》,分上、下和续三册, 1965年3月花10元钱从上海旧书店淘得。记得买这套书的时候,还真是狠下心,咬了咬牙才把钱汇出去,整整1/3的月工资啊!相当于我一个月的伙食费,硬是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抠,很长时间才积攒下的。

这套《辞源》出版定价上、下册5块大洋,续册3块大洋,时间过去了几十年,虽然是旧书,花如此大价钱买来,值!买来之后,封面用画报纸包着,需用的时候才拿出来翻翻,用完立马锁回箱子,当宝贝似的珍藏着,从不示人。

有人想借而不得,为这套《辞源》得罪过不少人。于是祸根在不知不觉中种下了。后来这套《辞源》历经劫难,随同我的武汉知青妻子,当陪嫁又物归原主,回到了我的身边。

这里面经历了如何的坎坷离奇故事啊!

1967年1月的一天,在石尔团农场子弟学校的一间教室里,一群还没成年的孩子聚在一起,人人脸上印着成年人般的严峻,举起右臂,未脱稚气的嗓音发出一片掷地有声的誓词:“我们是保卫红色政权的红卫兵,党中央、毛主席是我们的靠山……我们宣誓,誓死捍卫党中央,誓死捍卫伟大领袖毛主席,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谁的狗头!”

历史记住了这一天,团子校红卫兵揭竿而起的日子,石尔团农场的“文化大革命”的星星之火由团子校的学生点燃。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不断深入,由观点的不同,发展到保守和造反两大派别。很长一段时间,我身在其中而不为所动,不想介入这些是是非非之中。坚持管你保守也好,造反也罢,统统与我没有关系,躲得越远越好。只想老老实实干活,尽量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年春天,兵团要求石尔团派一名面粉机械技术员,协助自治区粮食厅主办的小型面粉机械现场会。派员必须懂技术、会操作,能指导安装、调试,起到推广面粉机械的作用。因为石尔团农场在两年前用机器取代原始的石头水磨,机器磨面在兵团农场是首创,淀粉厂的这种小型面粉机械即使在自治区,也是前所未有的。

当时我是面粉车间的修理工,这套面粉机械从安装的第一天起,我就没少费心思。四台自成一体的单机按图施工并不难。可安装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两人一台机器,还不算备料和装袋的,一个班十几个人,人人累得半死,产量还提不高。作为车间的机修工,从陌生到熟悉,我遇事喜欢琢磨,后来把原来的单机串联在一起,形成一条龙生产链,流水作业。一个班只需要5个人操作,产量翻番不说,还大大减轻了操作工的劳动强度,深得领导和同志们的好评。所以团长打电话给淀粉厂,点名派我前往乌鲁木齐,参加自治区粮食厅主办的小型面粉机械现场会。

作为农场里最底层的普通机修工,能获得一次出公差的机会,而且还是到自治区首府乌鲁木齐出差,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美得不能再美的事了。从得到办理出差手续通知那一刻起,心里就不曾平静过,深知这次机会来之不易,有多少双羡慕和嫉妒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如果不是团长点名的话,这样的好事情无论如何不可能落在我的头上。暗自告诫自己,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团长的期望。

我太兴奋了,这天晚上,一夜没睡好觉。透过窗棂看窗外月光水一般流泻在床头,梦幻般地想:如果能通过这次借调,好好干,争取长期留在乌鲁木齐工作的话,不就成城里人了嘛!

第二天早晨来人通知说,教导员让我去一趟。会是什么事呢?我忐忑不安地来到办公室,见门虚掩着,敲门进去,只见教导员背对着门口,听见有人进来也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仍然面朝窗户,也不说话。

从踏进办公室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无形中有一种压力在压迫着自己,怯生生地问:“教导员,你叫我有事?”

教导员这才慢慢地回过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我跟前,表情严肃地说:“叫你来,是要通知你,这次去乌鲁木齐出差的任务取消。希望你不要背包袱,来日方长,下次吧,以后还会有机会。”

“出差的手续都办好了,这是为什么?”一夜之间厂里改变了决定,我不甘心地问道。

“不要问为什么,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大概还没有吃饭吧,去食堂门口看看就一切都明白了。”教导员转过身去指了指窗外面的食堂门口。我走到窗前朝食堂方向望过去,只见食堂门口围了好大一圈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教导员办公室里退出来的,踉踉跄跄来到食堂门口。似乎听见那种排山倒海般的强大呼声,心急遽地怦怦跳着,两腿发软,手脚冰凉。我看见食堂门口一面山墙上,贴满了大字报《批倒批臭地主阶级孝子贤孙——张良瑛》、《看!走资派都重用些什么人?》、《借出差之名,搞反革命串联之实,居心何其险恶!》……简直是铺天盖地。每一张大字报都有无数个问号和惊叹号,像一发发重型炮弹在人们头上炸响。围观的人群看见我的来到,自动地让开一条道,让我进到最里层,想看看我会有什么表情。每一张大字报都是那样的让人惊心胆战,还不等我把大字报看完,心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脸色煞白,全身僵直,双手捂着脸,低着头挤出围观的人群,神情恍惚地回到宿舍。

去乌鲁木齐出差的资格被取消,接下来几天随着不断的深入揭发与批判,说我窃取了淀粉厂的技术大权,要把我赶出机修车间,勒令到老牛班监督劳动,老实交代问题,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说我床底下的两箱子书,是走白专道路的罪证,封、资、修的玩意儿,全被抄走焚烧了。

开完批斗会,夜已经很深了。我躺在专门关押“牛鬼蛇神”的宿舍里,久久不能入睡。突然有人从玻璃窗缺口扔进来一块手帕包的两个白面馒头。

后来隔三岔五的,总会从那块玻璃窗缺口投进来白面馒头,有时候是一个包谷面饼子,准确地落在我的床上。当时即使在外面的人,一个星期也顶多吃上两次馒头,还是有定量的。每次我都会扒在玻璃窗缺口,望着那个武汉姑娘渐去渐远的熟悉背影,心里头升腾起一种温馨而亲切的感动来。

蹲老牛班的日子大约有两个月吧,我就被释放了,不是因为表现好,而是因为面粉车间的机器经常出故障,生产需要我。在最失落的时候,是那个武汉姑娘给了我生活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说的是蚕由嫩变老,麦由青变黄,是那么短暂而迅速,是自然不可逆转的规律。更何况一个成熟的男人,无论是他处在逆境还是顺境之中,都会对异性产生爱慕与向往。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注意到她长大了,不再是小姑娘模样了。她胸发育得很好,高高地耸立着,很茁壮的样子。那是一片充满神奇活力的土地,任何一粒种子落进那片泥土,都会即刻发芽生长成参天大树。但是,很长时间,我不得不隐藏着这种感情,甚至压制它、排除它。虽然偶然间,曾经忍不住不止一次地想告诉她:“我爱你!”可每一次话到嘴边都会被一个声音压回去。“这不是爱,爱情是付出,是舍身为人,而不是掠夺和占有。”张良瑛呀张良瑛!你小子咋那么快就忘记了在老牛班的日子,你是一个不该出生的另类呀!你要真爱她的话,就应该放她自由,绝不能让她跟着你背一辈子黑锅,那不仅累及了她,还会累及她的子孙后代。

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随着“批倒批臭”的不断升级,我不仅触及到了灵魂还触及到了皮肉,后来又从团部的淀粉厂被发配到农业连队。而那个痴情的傻姑娘、我的武汉知青恋人,顶着支书、车间主任、老乡、朋友的轮番劝阻,非要下嫁给我这个牛鬼蛇神。她不惜放弃淀粉厂水泵房既舒适又轻松的工作,随我调到农业连队下大田当农工种地。

结婚那天晚上,我们相拥着。妻子深情地对我说:“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你一定会喜欢。”说完打开她陪嫁来的那个人造革皮箱,从箱子里拿出用红绸子包裹着的《辞源》,上、下、续册三本。连当时我用画报纸包的书皮都完好如初。历经劫难的《辞源》失而复得,喜得我不知如何表达,反怪她为什么不早点还给我。

“人家想给你一个惊喜嘛,还有,你要不和我结婚的话,永远别想得到它。”妻子眼里注满了幸福,娇嗔地点着我的鼻子。

“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何止千里!是万里才对。”妻子说。

“对,是万里!有缘万里来相会,命里注定了你就是我老婆。”

“臭美吧,你!”妻子紧搂着我。

“你是怎样得来的?不是都焚烧了吗?”

“那天我去办公室抄大字报,办公室里人很多,乱哄哄的。看见箱子开着,有人翻捡着准备拿去焚烧,我趁乱顺手把这套《辞源》藏了起来,一直不敢拿出来。”

“哦……”

微风透过窗帘,带着淡淡的花香,朦胧、柔和、宁静,就像慈母的手在人脸上频频轻抚。两颗心温暖着、律动着、泛着无限的情和爱。

这天夜里,历经劫难的《辞源》,就安放在我们的枕头边,见证着我与妻子的百般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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