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岸头
埭上港因河荡多,成了放养鹅鸭的好地方。上世纪70年代,因父亲识字又会算账,被吸收到副业队养鸭,在那个年代已算是个好的差事了。
父亲身体健壮,尽管我年幼时母亲就病故,但父亲厚实的胸膛让童年的我感到安全与有依靠。父亲出生于屯村的裴厍村,祖辈是知书达理之人,但是童年的他屡遭不幸。那一年,日本鬼子在屯村投掷炸弹,爷爷受惊吓而身亡。父亲从此离乡背井,十多年流浪后在埭上港安顿下来。父亲好学,天文地理样样都懂一些,他除了写得一手好的钢笔字外,还能学着苏州评弹说书。童年的我特别爱听父亲讲故事,“薛仁贵征东”、“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等都是听父亲说的。父亲有文化,身体好,国民党军队看上了他,要他去当兵,他拒绝了。因为识得几个字,人缘又好,父亲当了保长。由于难当,两个月不到他就辞职做起了剃头匠。就是因为这两个月的保长经历,解放后,父亲常常被批斗,一直斗到我懂事的70年代末才平了反。父亲平反后,村里有意照顾他,考虑其年纪大,让他到了大队副业队当了一鸭倌——看鸭的下手。那活计叫“走岸头”,是听大师傅使唤的角色。
父亲老年得子,在我之后还有一个妹妹。那时奶奶还健在,一家人的生活,仅靠父亲来维持。开门七件事,一股脑儿压在他身上。糟糕的是父亲因批斗受了腰伤,阴雨天常常会发作。看到父亲一副病痛样,我十分难受。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懂事了,我会替父亲想了,于是有一天我对父亲说:“阿爸,我星期天的作业做完了,明天让我去走岸头吧?你休息一天。”父亲高兴地笑了:“你阿来?”我说:“你放心,叔叔会让我代你的。”叔叔是看鸭的大师傅。从此以后,我经常代父亲走岸头,有几回父亲在家待不住,挟着剃头工具去寻外快了,这样我们家生活就有些改善。父亲的脸有了笑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总是不断地夸我是个孝子。
放鸭其实是一门很讲究的活,划船的与走岸头的要配合好,这样才能让几百只鸭子乖乖地服从。走岸头的任务是不能让鸭子上岸,也不能把它们赶得太紧。岸上有稻穗、蔬菜等作物,鸭子要是上了岸要一扫光的。开始的时候我时常犯小错,照应不了前后的鸭子,有的鸭子还掉了队。我及时吸取教训,虚心听取大师傅叔叔的指点,很快我掌握了走岸头的要领,大师傅十分高兴。到了后来,每到星期天,叔叔常对我父亲说:“明早叫你儿子来吧!小家伙拎得清,不碍事的。”从此我也成了一个走岸头的“行家”。南参荡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有一回一群鸭子游着游着突然惊恐地飞起来。我说:“肯定有鱼浮头”,叔叔划船过去,发现真的有一条近十斤的大鲢鱼漂在水面上,嘴巴一噏一合挣扎着。叔叔迅捷地把鱼捞上来。中午我们借了一地方烧着吃了,席间,叔叔让我喝了一小杯黄酒算是奖励了。
每到星期天我就走岸头。走岸头是很开心的事,因为不久我有伙伴了,他就是大师傅叔叔的儿子,也是我的同学。每到我将鸭群赶到南参荡平阿港北时,他总要来陪我。有一次,我俩决心学着划船。小船窄窄的,划动它要使劲,还要掌握身子平衡,身子失去平衡小船便会进水,直至翻船。我学得很认真,掌握了技巧,不久我划船的水平大大好于伙伴。于是,每到星期天我代父亲时,大师傅叔叔和我调换了角色。我划船,他走岸头了。
走岸头,可谓甜酸苦辣尝个够。冬天当然直冷得发抖,可春季就不一样了,春季桃花水发,我时常在水渠里捉到鲜蹦活跳的鲫鱼,父亲直夸我聪明。夏天,一到中午,天热难忍,我跃入荡中抓起了河蚌。一个中午下来竟然能捉到几十斤,我当然会分给叔叔一半,一是我们也吃不光,二是占用集体的时间理应大家一半。每当此时叔叔总是既表扬又批评地笑着说:“摸了这么多蚌,下次不要去了,会伤身体的。”他是怕我受冷什么的,其实我年轻气盛,早已顾不得这些了。
走岸头的岁月一晃已过了30余年,可我始终难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