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的地方
两年前,一个朋友突然打来电话说要给我这个大龄青年提亲。
“她和你同岁,又聪明又漂亮,虽然没上过学,却认识很多字,性格嘛,应该属于那种温柔的、善解人意型的,只是她的腿……”我的朋友像个老成世故的媒婆,一边絮絮叨叨地讲着那女孩各方面的情况,又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的意思,唯恐哪点说得不好而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但我毕竟明白“好对好,赖对赖,弯刀对着瓢切菜”这句俗话的意思。
挂断电话后,我陷入了沉思,我的思想开始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斗争。她和我都是残疾人,遭遇了同样残酷的命运,我们唯一不同的是,我依靠着一双拐杖可以行走,她却整天离不开轮椅或者那种特制的板凳。尽管我对生活的态度是乐观的,可是命运在考验我的同时还是和我开起了种种玩笑。三年前我因为种种原因和一个弱智的女孩订了婚,又在一年后果断地和她分手,随之而来的是那满城风雨。
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残疾人的婚姻是尴尬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生活处境,我又何尝不想找一个健健康康的女人来度过一生呢?但是,现实是很残酷的,很多人都劝我,随便找一个能够侍候我为我端茶递水洗衣做饭的女人就行了,哪怕她是离异之后带着个孩子的,哪怕智商有问题的,只要能为我生个孩子,趁父母健在还能帮我照顾着养大。对于前者来说,我默认了,起码我们能够共同创造生活,我可以用我的头脑去赚钱养活这个家。可是对于后者,我不敢苟同,我不想只是为了延续香火而强捏着鼻子找个发泄和生育的工具,也不想守着一个弱智的老婆当一辈子的哑巴,起码我和她要有可以正常沟通的语言。如果排除以上两种对于婚姻的考虑,我倒是愿意接受一个胳膊或者手有缺陷的,将来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话,我们可以取长补短,相互帮扶。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要娶一个和我一样双腿有缺陷的女孩作为一生的伴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以后的生活可能会雪上加霜,这就是现实的残酷。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另一个我给否定了。
碍于朋友的面子,我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女孩的电话。令我很意外的是,电话那头的她竟然讲着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而且她的声音近乎完美。我几乎怀疑自己打错了电话,也被那种阳光般温暖的声音深深吸引了。
“很多人都被我的声音折服了,在电话里都愿意和我交朋友,他们不相信一个残疾女孩,如何有这么美丽的嗓音,如何学这么标准的普通话,但这绝对是事实。”她笑着用自豪的语气告诉我。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工作是在一个火车站做电话接线员,她每天会很忙碌地接上几百个人甚至上千人的电话。她告诉我,她从来没进过一次学校,是她姐姐教她认识一些字,之后她便喜欢上了翻字典。她喜欢读书,也读过很多书。她的普通话是跟着电视上的新闻联播学的,学会了以后就一直坚持着用普通话读文字,这几乎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
或许因为同是残疾人的缘故,我们聊的话题几乎涉及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除了惺惺相惜之外,我们更惊叹于彼此的坚强毅力和对生活的那种乐观的心态。而我越和她聊天,就越会惊喜地发现,我们的思想几乎完全相同,我所想到的问题她几乎都想过,她内心深处想说的话也几乎是我想要表达而从未表达出来的,这种惊喜并不亚于当年的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我经常想她会不会就是我在滚滚红尘中所寻找的知音。
我不得不承认,在那段短短的日子里,我喜欢上了她。她的声音,她幽默而开朗的谈吐,她聪慧而豁达的思想,都让我发自肺腑地去喜欢。甚至,我开始在这边试图说服父母和亲友做好接受她的准备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突然心情忧郁地说:“我们之间还有距离,你只看到我阳光善良的一面,而我的阴暗潮湿、懦弱的另一面却没有看到,所以我要认真地考虑一下……”那一刻,我顿时惊呆了。
她说她在过去的20多年里,几乎把自己完全封闭在一个寂静的狭小的空间里,除了她的家人外,很少有朋友。而我,也正是她第一个异性朋友。她说她其实早已经习惯了那种寂静的生活,她还没想好把自己嫁出去,如果一个陌生男人就这么突然闯进她的这个寂静的世界,她会很惊慌。
我答应给她一段时间认真地考虑,并约好在过完春节的某一天见面。
见面那天,我按照农村的相亲习惯,衣兜里装上几盒烟,车上放了几袋水果糖,就急匆匆地出发了。
那是一个20多里外的完全陌生的小村庄。一路上,电线上的小鸟唧唧喳喳,使我的心情忐忑不安。这盼望了许久的相逢,让我既激动又有些害怕,毕竟,和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的相逢,会注定我一生的命运。
而她,坐在一个轮椅上,一直在村头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到来。
她真的是一位漂亮的女孩,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一拢秀发披在肩上,清秀的面孔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初次的见面让我感到有些局促不安,我看到她的脸庞飘上了两朵羞涩的红晕但很快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天哪,超凡脱俗的她在我面前分明就是一位美丽而纯洁的天使!那一瞬间,我突然深深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是上天弄人吧,她那么善良,那么纯洁,又有着令人折服的才华和容貌,为什么不给她一双翅膀让她飞翔呢?
我们很快地步入了主题,很多疑问,都会一针见血地提出来,我当时真的为我们的婚事抱着很大的希望。
可是在分别的两天后,她突然打来电话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她真的无法做出决定,真的没有勇气去面临这个现实,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以来都有一把锁,这把锁已经在她心里20多年了,她曾经努力过,可是,每次想把它打开时,心总是那么疼。她想找个好男人,就像我这样的,有责任感又阳光的,但她更希望有一天那个健壮的男人能亲自把她抱上产床……
我几乎用一种歇斯底里的吼叫告诉她:“我有一双有力的大手,有一个宽厚的胸膛和双肩,我还有一颗炽热的心可以给她这世间最温暖的爱和呵护……”
可是,这些都无法改变她那个痛苦的决定,她也从此不再接我的电话。
从那一刻起,缘分就那样擦肩而过了。
时间过去了两年,我仍然能很深刻地记住她的音容笑貌和她那近乎完美的声音,唯一遗憾的是,我竟然忘记了她的名字。或许这是上帝故意让我这样的吧,越是想让我忘记她,我就会越深地把她刻在心里。
在心里,在那个不远的地方,有个永远无法到达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