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南向的屋子，满满的幸福的阳光。

今年春节过得早，春节之后，尚在冬尾巴上，从那个时候开始妻便惦念去打一份零工了。这样的年纪，很难找一份像样的事儿做，妻是知道的。每天在孩子出门上学、在我上班之后，她会穿戴齐整，去大街小巷留意招工而或其他信息，妻会每天在我下班、在儿子放学之前，带了花花绿绿的册页回来。她对于那些广告与纸页曾是那么不屑，如今却在晚饭之后仔细翻阅其间一方方的文字，探寻文字里关于招工的信息。

妻想给自己打一份工，洽谈过一处化妆品店的转让。那日，妻路过世纪小区，正好见到那条转让启事，转让的是步行街入口处一家不大的小店，前边营业，三面墙的货架，零散地摆放一些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一侧留了小门，走进去有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其后紧挨一间小屋，一张单人床，一张木桌，便再也没有了空间。店外是行人匆匆的街衢，几步路过去是小区入口。妻自己拿不准主意，要我过去看看。

冬末午后，上班上学的高潮已过，散淡的阳光照耀着空阔起来的步行街，显出少有的宁静。阳光透过玻璃门洒进来，平添几许祥和的气息，如若不是那么高的转让费，不是牵挂付出与收入，不是算计投资与回报，我想这是一个极好的去处，妻尽可以做一个店家，守着这一方门面，有人来，无须多少照应与劝解，尽可以任其拿了物品，收过钱，复又做自己的事，读书，或者织一件毛衣，多好！但是八万多的转让费，扯碎你所有的宁静与虚幻，如果真要在里面坐着，你怎能不惦记收入与付出？再三掂量，我们终是放弃。

其实，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我能为妻做的事很少，即便我不忍心看她束手无策、不忍心看她焦虑万分。妻也知道，我有些自私，更多的只是关注我自己。她独自一人去看过市民南路转角处的一家小店，不足10平米，转让费两万。回来后，妻问我做什么生意好，我同样无法给她满意的答复。妻去应聘过农资推销员，要她带了新产的肥料去田间地头挨家挨户讲述其成效。虽在农村长大，但妻子手未把过犁掌过镰，脚未踩过泥灌过水，读书而后离乡，最多的时候只是在寒暑假期而或春种秋收之际做一个帮手，力所能及帮他大哥一把，她无法计算农事丰歉，更不会懂得怎样的肥料为土地所需，妻自觉不妥，怕误了人家种庄稼，终是自弃。妻去应聘过琴行助教，本以为只是帮着照看孩子们练练琴，孩子们走了，收拾好屋子，打扫好卫生。这些，妻都不陌生，读幼师专业，练过琴，跳过舞，在乡村小学十二年的时间里也教过一拨又一拨的孩子。但是，这全是其次，重要的是现在琴行要求必须要在中小学孩子们放学的当口，立到校门前去散发宣传材料，一个个地询问谁要学琴，这个时候，正要回家做饭，于妻又是两难的选择……探寻与徘徊中，冬天彻底远去，春天也一天天拉开了序幕，春意越来越浓，工作之事却无一点眉目。

妻有过属于自己的工作，幼师毕业那年，她和许多同班女孩子一样做了乡村幼儿教师，十二年里早出晚归守着一方校园，开化启蒙，谆谆教诲，极认真地做这份事业。妻每天的工作量并不轻，独自一人担当幼儿班许多课程，手工绘画音乐美术舞蹈体育语言算术，有时候几乎是一人包办，累，但她从未抱怨，尽管收入微薄。她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游离于公共财政体制之外，当年的学前教育无法与义务教育并肩，虽然与其他小学教师同行同住，却无法享受同其他教师一样应该享受的待遇，同一方蓝天同一座校园，同工却不同酬。

许多时候，行走只是一种习惯，一旦上路，让一个人惦记着的只是行走。妻在乡村幼儿教师这条路上一走便是十二个春秋，正是一个人的韶华，其收入之微薄不足以应付自己衣食住行人情礼仪的开支，但是，同许多她的同学一样，她坚持了行走的姿态，她耽误不起数十个孩子的金色幼年。那一年，如若不是我家孩子读小学无人照料，她断然不会割舍这段情怀。

去年夏天，孩子小学毕业，妻便有了出门打工的想法。年届不惑，许多职业是挑剔的，妻心里清楚，许多都需要从零开始，又没有这样多的时间与精力。张爱玲说，一个人成名要尽早，不只是如此，对一个人而言，做什么，同样要尽早。

金光万丈，春阳如此和暖。透过玻璃窗，遥望午后的晴空，那整块儿的蓝色越来越清晰，流翠叠绿的季节在不远处召唤，或许这日子真会越来越美丽。

每个人脚下都延伸了许多的道路，让你在时光里渐行渐远。十年前，二十年前，或者三十年前，我们谁曾在意前行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条道儿，更不会懂得分明是当初的极细小的一步选择，造成了今天的云泥之别。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样的事实，所有的行走其实都是一种探索与寻求，都在建立生之大幸中的意义与价值，起点相同，终点有别，但谁也不能否认有过的这一生。

许多行旅，都是以春天为起点而出发，去探寻那些花开花谢里的流徙转折。我们终是要经受季节变换里的风起云涌与命运交替。许多时候，我们以为美好总在前边，行过之后，才发现美好也许就是身后经历过的一切，它与辛酸无关、同成就无关，重要的是这一路你以怎样的心境走过。

15年之前，也是春日，黄昏时分，我与妻从乡下赶回租住的小屋，一起动手做饭，晚饭之后，一起上街，一起去看晚场电影，一起在夜色阑珊中回来，一起倾听风打窗玻璃的声音。第二日，踏着未明的天光，我们复又一起赶到乡下。

15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切。这个春日，午后的阳光一如当年，而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自己；妻呢，也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