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十五年前，姚佳欣在上海辞去了银行小职员的工作，加入了一个民间宗教团体。这是她人生中最重大的转折。
  姚佳欣最终跟随的大师叫王彬，他十几岁入佛门，二十几岁自创门派。姚佳欣认识王彬时，他已经三十多岁，拥有众多信徒，在宗教界和大师圈子里很有名望。
  王彬将自己的宗教团体从上海转到北京，姚佳欣也跟过去，俩人共同度过了一段短暂而甜蜜的时光。不过，王彬早有家室，像他这样的大师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可以随便婚变的。所以，姚佳欣从一开始就明白，她只能将这份爱隐藏在幕后。
  王彬过四十岁生日那天，他的信徒为他捐赠善款达几亿之多，资金刚汇入香港，就东窗事发，法院判为非法集资，王彬获刑十八年。王彬自称他完全可以逃往国外，可是他愿意服刑，坐牢是他人生中必修的功课。
  王彬在服刑期间的某个深夜，姚佳欣意外地收到他发来的短信。整整一夜，他们来来回回发了上百条短信。然而，第二天早晨，姚佳欣就再也联系不上王彬了。姚佳欣受到此事牵连，被判了短期监禁。
  那时，姚佳欣刚从龙祥研究院调到公司人力资源部，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警察带走了。姚佳欣表现得出奇地冷静、沉稳，给在场的同事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走进看守所，姚佳欣的心境与常人完全不同。她就像一名虔诚的信徒，正走在朝圣的路上。姚佳欣走进看守所，就像是走进了向往已久的婚房，在她心间涌动着一股股暖流，把她的双眼打湿。
  她完全不害怕，完全不在乎那有着诸多不适的环境。多年前，她做过一个梦，梦里与现在的情境是一模一样的。
  从王彬入狱到姚佳欣进看守所，俩人已经整整三年没见过面了。他的声音，他的呼吸，都听不到。无穷无尽的回忆无法填补思念的饥渴，那种折磨，就像喝了老白干儿，后劲足足的。
  一个多月的监禁，让姚佳欣完成了一个宿愿——走在师傅王彬曾经走过的路上，步他的后尘，体味一丝师傅的造化。她有充足的时间去想念他，在设身处地中感悟他的心境。
  姚佳欣重新回到龙祥，又一如既往地工作、生活了。同事们对她的监禁生活很好奇，她却缄口不谈。从此，姚佳欣在同事们眼里显得更加神秘，更加不寻常。
  一
  十年前，姚佳欣进入龙祥股份有限公司下属的龙祥研究院，当时研究院的院长是郭达海。因此姚佳欣每每在自我介绍时，总不无骄傲地补充一句，是郭总招我进龙祥的。此番话一出，众人无不目光骤亮，顿时对这个女人肃然起敬。
  郭达海是这家著名上市高科技企业的董事长亲自挖来的高级人才，他在龙祥研究院当院长没几年，就升任龙祥股份有限公司的研发副总裁了，而目前又担任了市场副总裁，在龙祥高管中，无疑是位重量级的人物。郭总不一般，他为公司引进的人才当然也不会一般。
  姚佳欣进入龙祥的真实的情况，只有一名普通的老员工最清楚。这名老员工当年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负责研究院的招聘工作。姚佳欣二十七岁，入职面试的职位只是一名普通的部门秘书。这种职位只要这个负责招聘的小姑娘定下来就可以了，然后，把招聘审批表递到郭总面前请他签字即可。像这类新员工面试，郭总是压根儿就不会参与的。姚佳欣是在入职好几个月以后，才见到了郭总。此后，姚佳欣也没有跟郭总打交道的机会。
  然而现在，郭总对姚佳欣这番把他牵扯上夸大的自我介绍并不反驳，人一般是不会在这种事上较真儿的。他反倒是更乐意姚佳欣这么说了，因为姚佳欣似乎还真给他争脸了。
  姚佳欣在研究院做了好几年，最终做到了院长助理。姚佳欣的职位在研究院算是做到了头，她另辟蹊径，想方设法调到公司人力资源部。虽然要从最底层的专员做起，但她看到了希望。
  这个希望就是孙宇。
  孙宇是龙祥高层的“不倒翁”，职位在高管中不起眼，实际上却相当重要。他是龙祥历任总裁的特别助理。在龙祥，总裁是走马灯似的换，他却屹立不倒，“万古常青”。孙宇还算得上是公司的运营官，并兼着人力资源部主任的职位。
  姚佳欣成了孙宇手下一名专员，很快就入了孙宇的法眼。
  由于孙宇跟总裁的关系十分密切，他赏识的属下，自然会引荐给总裁。
  总裁刘威明起初对姚佳欣的印象不是一般，而是太不好了。
  刘威明还在事业部当总经理的时候，虽然不是高管，老员工都清楚刘威明在公司的势力，对他格外尊敬。大家见到刘威明都是主动向他打招呼的，只有姚佳欣不吃这套。他们就是同在一个电梯间，甚至只有他们俩，姚大小姐也可以目不斜视，面无表情。电梯门一开，便大步流星走人，让刘威明回味着不是个滋味儿的滋味儿。
  其他热情跟刘威明打招呼的员工，刘威明都不怎么记得，倒是把姚佳欣记得死死的。当时刘威明跟好哥们儿孙宇说，她是谁呀？她可要小心着点儿啦，祈求上帝别栽在我手里。
  刘威明这句话，无意间竟成谶语，结局却截然相反。
  在刘威明身边，美女如云就不用说了。本公司的市场体系、营销体系，都不乏才貌出众的厉害角色。一些外企供应商麾下，也多的是品位不错的美女销售。姚佳欣呢，略施粉黛，全凭一张清秀的脸庞，玲珑的身材，透着一股子灵动聪慧的气质。她一头乌黑亮发直披于肩，笑起来细眯眼儿弯弯，白嫩的肌肤仿佛能溢出水蜜桃似的甜香，也容易让人产生洁净的好感。最富魅力的是她的齿白唇红，两片小巧丰润的嘴唇，透出几分江南女子的多情和妩媚。尽管如此，姚佳欣在众美女之中，仍只能算是相貌平平，况且年龄也不小了。
  当姚佳欣成为孙宇在人力资源部的左右手时，姚佳欣跟刘威明在工作中的接触也就多了起来。只要有机会，孙宇就会在刘威明面前说一大堆姚佳欣的好话。而姚佳欣在刘总身上，也下起了“苦功”。
  姚佳欣偏瘦，血压偏低，并不适宜喝茶。可是，刘总爱喝铁观音，姚佳欣几乎天天下了班就直奔茶馆，在茶馆一泡就是好几个钟头。姚佳欣在茶馆里学到的茶道知识，伺机在刘总面前显摆。刘威明终于感受到，姚佳欣身上有股如安溪铁观音般的醇厚甘鲜的滋味儿和高锐浓烈馥郁持久的香气。
  刘威明是销售出身，对仪表十分考究。他认为，品牌能显示个人品位。姚佳欣自然是一身名牌，不过那些名牌还入不了刘总的法眼。姚佳欣毕竟收入有限，月薪不过一两万，刘总是能够体谅的。刘总认为，暂时的收入高低不能论成败。他最瞧不起的是没有品牌意识，没有品牌意识就意味着没有品位追求，没有品位追求等于没有气质，没有气质的人根本就不配与他刘威明为伍。有时候，刘威明也会看到姚佳欣佩戴的小饰品中，有他非常钟爱的牌子，那是世界顶级奢侈品牌，在国内都买不到的。于是，刘威明对姚佳欣再次另眼相看。
  刘威明与姚佳欣的接触越频繁，就越觉得她有很多地方跟自己有着惊人的相似。这让刘威明仿佛在浩瀚的天宇中，遇到了自己的“双子星”，彻底满足了他的自恋情结。而且这个“双子星”还是个美丽的异性，更贴合他的心意。
  姚佳欣还总是用她那漫不经心的言行，不断叩响刘威明的心门。姚佳欣是绝对顺从刘总裁的心思说话的，哪怕是再细小不过的事情，哪怕是工作以外的闲扯，她都绝不会对刘总的话提出半点儿质疑。这个女人真像是刘威明的忠实信徒，铁杆粉丝。刘总出口一句，她就把它当真理看待，还能引申千言。刘威明恰好是个说话简练，不善夸夸其谈的人。姚佳欣就如藤蔓，缠绕着刘总这棵树干。藤为树干做了一番精彩华丽的装饰，怎不令刘总乐到心坎儿里去？
  随着刘威明对姚佳欣的满意度越来越高，就再也没有听到过他对姚佳欣有任何微词了。
  二
  刘威明当上总裁后，硬是把他的好哥们儿孙宇从总裁特别助理拉到了副总裁的位子。可是没过多久，董事长施加各种压力，迫使孙宇自动放弃了副总裁的职位。同时，他还责令刘威明把孙宇兼任的人力资源部主任的职位也撤掉。理由是，在当时公司人才严重流失的情况下，孙宇未能力挽狂澜。刘威明只好私下里叫孙宇协助他继续管理人力资源的工作，在形式上却只能把他安置在公司的核心体系——研发体系，负责那里的人力资源工作。
  
  姚佳欣在人力资源部已升任副主任了。孙宇一离开，正主任的位子就一直空缺，姚佳欣便是公司人力资源部实际上的“当家人”。于是，孙宇更多的是要辅佐姚佳欣了。然而，帮这位姚副主任干活儿，让孙宇越来越感到憋屈难受。
  刘威明却经常对孙宇说，瞧瞧人家姚佳欣，多会办事呀，就是能干！
  孙宇咀嚼着这句评语，姚佳欣到底是怎样的能干呢？
  有一次，刘威明随意跟姚佳欣提了句，他有一哥们儿是经销蛋白粉的。姚佳欣二话没说，转身就去找研发副总裁推销蛋白粉了。研发体系是公司最大的体系，人员最多，发点儿营养品也名正言顺。
  这位研发副总裁还是个单身，正有意追求姚佳欣呢。一次同事聚餐，他主动要求送姚佳欣回家。姚佳欣很不安，就在离家还有一站多地的地方提前下了车。这位老总把车停靠在路边一直步行跟着姚佳欣，非要送她到家门口不可。姚佳欣就说，我还想在路边坐会儿。老总就要陪她坐。姚佳欣又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老总偏生耍赖皮，说，有个人陪着好，安全嘛。姚佳欣甩都甩不掉这人。俩人站在马路边，就这么干熬了一个多小时。其实，姚佳欣也并不是真想甩掉他，就这么半挂着是最好的。
  这回，“梦中情人”有事相求了，研发副总裁虽然不知道姚佳欣向他推销产品的缘由，单看姚佳欣的面子，他马上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不过，要走正规程序还应该得到主管研发人力资源的孙宇的同意。姚佳欣就又去找孙宇。孙宇心细，问的问题比研发副总裁要多。姚佳欣不便瞒他，就直说这批营养品是刘总朋友的。孙宇知道是刘总的事，不敢怠慢，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当刘总得知蛋白粉经姚佳欣之手销售得不错时，十分开心。他并不知道姚佳欣把那些蛋白粉销往了何处，不免好奇地问，你怎么能销出去那么多？你是怎么办到的？姚佳欣笑眯眯地回答，这您就别管啦，反正，事情已经办成了。孙宇正在场，眼巴巴看着姚佳欣冲刘总甜甜地媚笑，心里那股劲儿怎么也拧不过来。
  孙宇逐渐看清了姚佳欣的各种让人感觉不舒服的伎俩。说白了，就是这个女人太会变脸。
  私下里，姚佳欣是多么尊敬他孙宇呀，是多么乖巧，多么诚恳，多么谦虚好学的人呀！一旦有刘威明在场，姚佳欣就全变了，变得对孙宇毫不礼让，从孙宇的学生摇身一变，成了孙宇的资深导师。
  姚佳欣要比孙宇大几岁，她就可以在小妹妹和大姐姐的身份之间游走自如。刘威明不在场时，姚佳欣是孙宇应该呵护、帮助的小妹妹；刘威明在场时，她就是孙宇的大姐姐，看着“流鼻涕”的小弟弟横挑鼻子竖挑眼。刘威明是领导，没有顾忌，又因为跟孙宇关系不错，所以说话很随意，批评孙宇总是那么畅快淋漓。可恶的是，姚佳欣这时又成了刘威明的藤蔓，以刘威明的思想为中心尽情发挥起来。刘威明是感觉爽了，挨批评，受挤兑的孙宇可就难受死了。
  孙宇和刘威明相识多年，刘威明对企业管理的最初认识，还是孙宇给他启蒙的。说孙宇是刘威明的良师益友，并不夸张。可刘威明当上总裁之后，对孙宇的话，就不那么感觉兴奋了。孙宇也觉得，他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可以随心所欲地向刘总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在刘总裁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大能人，孙宇不能再独享刘总“军师”的地位。
  姚佳欣在刘威明的心目中，正悄然增加着分量。姚佳欣会不会真的已经取代了孙宇呢？至少，姚佳欣为证明自己比孙宇强，是不遗余力，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姚佳欣实际上是孙宇一手栽培、提拔的。然而如今，姚佳欣在人前只字不提孙宇曾给予她的一切。连对此知情的刘威明，似乎也全然不记得了。
  三
  姚佳欣越来越以优秀人才之姿，立于公司管理人员之林。龙祥高层领导启用她担当重任，只是迟早的事。
  前些日子，在龙祥全体员工大会上，董事长向大家极诚恳又极无奈地宣布：我们大规模地涨工资是在公司上市之后，那时正处在IT业的泡沫时期。现在泡沫破灭了，我们的工资和我们的赢利能力已不相匹配。公司的利润被巨大的人力成本消耗掉了，我们必须进行薪酬优化改革，这是关系到公司生存和发展的重大问题。我还要强调一点，本次薪酬优化改革绝不是一味地降工资。能力强而工资相对低的同志，工资不仅不能降，还要涨。这项任务由人力资源部拿出方案。
  涨工资当然是大家每时每刻都翘首企盼的，尤其是现在，物价上涨如暗流涌动，各方面的开销都在不停地摇撼着人们的钱袋子。然而，降、降、降，老板的目的只是急切地要降低人力成本。在他眼里，所有员工都在消极怠工，拿着高薪对不起他。他可不能任由那些吃嘛嘛香，干嘛嘛不成的员工随心所欲了。
  董事长灵光一闪，龙祥公司从上至下两千多名员工的心，就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就在董事长下达薪酬改革指示的当天，总裁刘威明也找来姚佳欣单独谈话。刘总没把姚佳欣当外人，话说得更加明确。借这个机会，一方面，可以为公司建立起一套更科学、更完善的薪酬标准，从而规范公司机制，创造更好的工作环境，以达到高效工作的目的；另一方面，我们高管人员在业界的收入是普遍偏低的，高管人员的工资无论如何应该涨上去。
  董事长的意图是要降低人力成本，而总裁却还想趁机涨涨工资。姚佳欣被摆放在了董事长和总裁较力的拔河线上。
  薪酬改革，是件相当令人注目的工作。这可是要动每个人的“蛋糕”呀！有本事来龙祥工作的人，也有本事去别处谋职。你要降我的工资，我就走人，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一些人是凭借各种关系进入公司的，这些关系户可不是好惹的。得罪了他们，连董事长也不会轻饶了姚佳欣。而那些自认倒霉，忍气吞声接受降工资的员工，大都是羽翼未丰，没工作经验，只能待在龙祥混日子的。他们的薪水本来就不高，降也降不了多少。姚佳欣向他们下手，也显示不出成绩，在董事长那里还是交待不过去。
  薪酬优化改革犹如泰山压顶，姚佳欣首先的反应倒是挺快。以她一贯的思路，自然而然就想到要找孙宇帮忙。姚佳欣在人前不会承认，但在人后她很清楚，孙宇在业务能力方面是把好手。她一方面要让孙宇帮她做事，另一方面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孙宇在帮她。她还要让刘总觉得，她姚佳欣的能力胜过孙宇。于是，姚佳欣接到任务后就对刘威明说，我觉得吧，各体系有各体系的特点，比如说，营销体系是按他们的创利、回款、客户关系来建立薪酬标准的；而研发体系呢，就要看产品质量、产品开发周期、创新能力还有问题解决率来定了；市场体系嘛，要根据新行业拓展、公司品牌发展和产品的解决方案呀来定度……我认为呢，还是先让各体系做一套薪酬方案吧！
  刘威明觉得挺有道理，马上同意叫各体系人力资源的负责人先拿出方案，到姚佳欣那里汇总。
  到了各体系交方案的日子，刘威明问姚佳欣，工作进展得如何？
  姚佳欣沉吟片刻，说，各体系都交上来了，只有孙宇没有交。我不好说他啦，刘总，你帮我催催吧！
  刘威明当即给孙宇打电话，谈笑间流露出一些埋怨。刘威明对孙宇说，你现在办事怎么越来越磨磨叽叽的啦？你是我的助手，办事可不能拖后腿呀，要给下边的人起带头作用嘛！
  孙宇在电话里忙不迭地应承，说，唉呀，这个星期我实在是忙得腾不出手来。
  刘威明不乐意了，说，什么事情你都分不清个先后主次来了？
  其实在孙宇看来，明明是叫姚佳欣拿出一个提纲挈领、原则性的方案，什么各体系有各体系的特点呀？方法论都是一样的。起草薪酬优化改革方案是多棘手的一件事呀，大伙儿都在观望。实际上各体系的人力资源负责人，谁都没有交出一套方案。一方面，那些人没能力做这样的方案；另一方面，那些人认为这是“地雷”，谁敢不顾死活去踩它呢！姚佳欣的心里明镜似的，她可不就是要逼出孙宇的方案嘛。
  
  孙宇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刘总已经专门为此打来电话，孙宇不得不好好琢磨一下自己当前的处境了。孙宇刚挂了刘总的电话，抬头便见姚佳欣笑盈盈的已站在了他的面前。
  姚佳欣在孙宇的独立办公室待了小一上午，就把薪酬优化改革方案的提纲做完了。姚佳欣感到很满意，对这个草案有了信心，便对孙宇表示了感谢。孙宇叫秘书给姚佳欣沏了壶茶，姚佳欣说，哟，孙总喝的是普洱呀，我一朋友也有很不错的普洱茶，有空你赏光去坐坐吧！
  孙宇不感兴趣，却又不得不装得有兴趣的样子，应付说，好好好。
  姚佳欣又说，瞧你这肚子，是该减减肥了。喝普洱的确有减肥功效，要是再配合SPA会更好的。你这个人呀又不好动，那种蒸呀、按摩呀是最适合你了……
  孙宇马上意识到，姚佳欣要向他介绍她一朋友开的养生馆了。孙宇心里有些来气，怎么着，我刚给你出谋划策了，你还想叫我买卡不成？
  最近，姚佳欣在热心推销一家养生馆的会员卡，听说，正在追求她的研发副总裁是第一个在她那儿买金卡的，还帮她吆喝，在公司里拉了不少会员了。
  孙宇打定主意，不买那种养生卡。他清楚，只要自己好好帮姚佳欣做些实实在在的工作，捧着她就足够了。
  孙宇哪里知道，姚佳欣正在实施她的一套连环计。
  下班之前，姚佳欣就约好了刘威明吃晚饭。姚佳欣为刘总请了一位大师。
  现在国内有钱有地位的人，几乎都信一命二运三风水。大师就是帮人分析和解决诸如命运这等大事的。刘威明也十分信这个，姚佳欣赶紧显示了她在这方面得天独厚的优势。
  现如今在国内称得上大师的，构成了一个圈子。姚佳欣跟王彬大师的特殊关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多少知道些。姚佳欣这样的身份，在大师圈子里很难交上朋友，只有一位开养生馆的小老板，原为王彬的大弟子，也认识其他有名的大师。姚佳欣就是为了讨好这位养生馆老板，才竭力帮他推销会员卡，求他请出一位大师来。
  养生馆老板带来的大师，果然有两下子。大师在酒席间谈笑风生，对刘威明的身世说得相当精准，叫刘总叹服不已。
  刘威明越听越入神，吃完这顿饭还惦记着下次能否有机会再得大师教诲。刘威明喜欢从别人嘴里了解自己，而大师的神奇功能更能传递某些可靠的信息，让刘威明的内心感到踏实和欣慰。
  大师最后说，刘威明很有女人缘，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有一个女人来帮他解决困难。刘威明仔细回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刘总的红运当头，少不了女人气息的依托。那么，谁还敢小视刘总身边的女人呢？
  刘总在饭桌上被哄得很开心，姚佳欣的目的就完全达到了。她想，在下周的总裁办公会上，她就要把薪酬优化改革草案拿出来进行讨论了。这实际上就是各大体系的老总来评价她姚佳欣的工作呢。看着如此开心，感觉大有收获的刘总，他应该会在会议上鼎力支持她了吧！
  姚佳欣自担任公司人力资源部副主任以来，第一次遇到严峻的考验。这次的形势是错综复杂的。姚佳欣将高管会议上最有发言权的人仔仔细细地想了好几遍。首先当然是总裁刘威明，其次就是自己的老上司，市场副总裁郭达海，再就是研发副总裁了。只要得到这三个人的肯定，姚佳欣就会胜券在握。这三个人赞同了自己的方案，余下的人不是势单力薄，可以完全忽略，就是与这三位是同盟，是这三位大人物的附庸，这三位一点头，他们都不敢说“不”。
  姚佳欣通过大师拿定了刘威明，研发副总裁正追求着自己，自然是不会为难她的，只有郭达海还有些把握不足。另外，董事长虽然不会出席这次高管会议，但他的潜在影响力不能小视。因此，姚佳欣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四
  平日里就忙于各类应酬的姚大小姐，周末的邀请更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而这个周末，已至深夜了，她还在办公室一个人静静待着。这个时候她不能不加班加点，不是为了做薪酬优化改革方案，孙宇已经为她做好了，她是要表现自己做这套方案是多么的不容易。她更希望董事长能看见，她是怎样兢兢业业工作的。
  董事长应酬完最后一席酒宴，回到了龙祥大厦。他走出一辆黑色加长红旗轿车，秘书赶紧为他撑开一把伞。董事长在飘洒的雨帘中，看到这栋二十六层的办公大楼，早已融入漆黑的夜里。只有一片小窗还亮着一盏孤灯，显得格外耀眼。
  董事长问秘书，谁还在办公？
  秘书回答，应该是人力资源部的姚佳欣。
  董事长没再说话。
  此时姚佳欣正在给郭达海打电话，郭总那边好像很吵。大概是吃过饭，又去KTV了。
  姚佳欣在电话里的声音，犹如甜甜的泉水，汩汩畅然涌出。
  哎呀，郭总，我在加班呢，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走不开呀！下周例会我就要把薪酬优化改革方案拿出来啦！你不记得了？
  郭达海在电话里满不在乎地说，多大点儿事儿呀，老板不就是要降工资嘛，叫每个部门把降工资的人员名单报上来不就行啦？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事，你非得跟自己过不去，急得上蹿下跳的，瞧你这点儿出息……
  郭达海在电话里数落姚佳欣，使姚佳欣深深感到郭达海不通人情的一面。在他温情随和的外表下，是一颗冷硬的心。他完全不能体谅姚佳欣的苦衷，更不认可她现在所面临的挑战。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呀！然而郭达海这时在电话里听到的，却是姚佳欣爽朗的笑声，就好像这丫头没心没肺，又甚是可爱。郭达海感慨地说，你姚佳欣哪能自己亲自去干事儿呀，你的才干是找别人干嘛！
  姚佳欣心里憋闷着一口气，哪还听得下去。她赶紧转移话题，欲堵住郭达海这张不招人待见的嘴。姚佳欣嗲嗲地说，明天是你跟嫂子结婚十五周年的纪念日呢，打算怎么过呀？
  还能怎么过，老夫老妻了，还折腾什么？
  不行，十五年呢，你得对得起咱嫂子才行！我这里有两张演出票，你带嫂子去看吧！我带濛濛去金钱豹吃自助，你们俩就安安心心地过一天二人世界吧！
  这得耽误你休息呀！郭达海不好意思起来，说。
  不耽误，我又没有约会，正好叫濛濛陪我呀！就这样，啊，我明天九点来接濛濛，顺便把票送过来。
  这个——郭达海犹豫了一下，觉得已不好再推辞，便说，那——不能让你破费，多少钱我来出，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感激了。
  姚佳欣依旧甜甜地说，哎呀郭总，咱俩谁跟谁呀，你还跟我客气！
  姚佳欣和郭达海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了一阵，才挂电话。
  姚佳欣终于松了一口气，对付郭总可是比以前难多了。人都在变化呢，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疏远了。是不是自己跟刘威明走得太近了，老郭就有意与自己疏远了？老郭与刘总也没什么磨擦，刘总还老找机会讨好老郭呢。可是，为什么老郭总有一种不与人亲近的清高呢？好在自己表现热情，他才没拒绝。这样无论如何他老郭也不至于在下周会议上给我难堪了。
  姚佳欣对下周的会议已经很有把握了，便在悠缓的瑜伽音乐声中盘腿坐在垫子上，闭上眼睛，均匀、平和地调整呼吸，将整个身子酥软下来。
  许多年以前，姚佳欣作为一名持证的居士，还曾削发剃度，云游四海，专门拜访国内各地的许多高僧。姚佳欣现年三十六岁，却一点儿也不像这般年纪的人。她气质清纯高雅，充满了灵性。
  音乐刚刚摇荡而去，几声叩门便尾随而至。姚佳欣在垫子上做完瑜伽的最后一个动作，微睁开眼。只见门外探出一颗脑袋。
  没打搅您吧，姚主任？来者是董事长身边的一名小秘书，手上还托着一只大盘子，盘子里有水果拼盘和几碟小点心，是董事长叫秘书送过来慰劳她的。姚佳欣一笑，忙起身请他进来。姚佳欣明白，她今晚加班的最终目的已经达到了。
  是劳逸结合吗？小秘书随口一问。他见过姚佳欣的瑜伽表演。那时，刘威明和郭达海带着几名属下去度假村开会。晚宴之后又唱卡拉OK，大家喝了不少酒，有的同事还喝醉了。姚佳欣好像也有醉意，在跟刘总跳舞转圈儿时，她意外地摔了一跤。刘总忙把她拽起来，她倒在了刘总的怀里。大家回到别墅住处准备就寝时，看见姚佳欣已穿上了宽松的睡衣睡裤，便闹着要她表演瑜伽。姚佳欣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一张大桌子，做出一些很优美又十分有难度的动作，引起大家的阵阵掌声。
  
  此时的姚佳欣长发盘起，一身白色飘逸的练功服，如亭亭玉立的一朵莲花，动静之间都仿佛飘浮着一股迷人的幽香。姚佳欣微笑如蜜，不觉抹上了一层神秘，她只对秘书淡淡地说，静能生定，定能生慧。
  姚佳欣的言语犹如观音拂洒如意瓶里的水，水滴在小秘书的心弦上顿时奏响了一片天籁之声。小秘书看着姚佳欣，想着应该回老板那儿去了。然而，姚佳欣不俗的气质，浓浓的神韵，始终都难以在小秘书的脑海中散去。
  五
  在总裁办公会上，一个女人站出来，让姚佳欣措手不及。
  这个女人是公司大名鼎鼎的女强人，肖娜。肖娜是营销部总经理，她在龙祥的地位是通过外部的客户关系打造出来的。不仅总裁，就连董事长也得敬她三分。自从姚佳欣的地位在龙祥渐渐浮出水面，又跟刘威明走得近，肖娜与姚佳欣便开始了从未停歇的明争暗斗。
  肖娜对姚佳欣从不客气，姚佳欣也没把肖娜放在眼里。姚佳欣事先考虑到了这次会议的各方势力，却唯独没把肖娜考虑进去。而此时正是从肖娜那涂抹冷艳彩妆的双唇间，喷出了冰锥相击般刺耳的话语，令在座各位倒吸了口凉气，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似笑非笑的难堪当中。
  刘威明急着要把话题转移，便没好气地打断了肖娜的话，说，好了，这件事还有待核实，我们还有更重要的议题要谈，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肖娜挺起胸膛，像一支弩箭，势必下了战斗到底的决心。她说，刘总，能不能容我把话说完呢？这件事还需要核实吗？众所周知，一年了，人力资源部连一个进京户口都没办成。往年公司都能弄到好几个进京名额。作为人才引进，解决进京户口是国家对我们高新产业的优惠政策，我们应当享受这样的待遇才是！不能解决大家的后顾之忧，还怎么叫人安心工作？
  肖娜到现在也是外地户口，眼看自己的孩子要上幼儿园了，户口问题就提到了日程上。她为龙祥拼死拼活，到头来，自己的孩子没处念书了。人力资源部到底干什么吃的？
  肖娜继续爆猛料，说，今年为什么一个进京名额都没有了？为什么准备要办的户口，卡在中间环节走不动啦？是因为北京市人事局已经把龙祥列入“黑名单”了。人力资源部到底在忙些什么？姚佳欣竟然还幸灾乐祸，挺乐呵地跟我说，这下好了，我们倒可以什么也不用做了，列入黑名单可不是我的错，我也没办法。你们要想转户口，那就请你们各显神通去吧！她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提醒各位，自从姚佳欣接管人力资源部以来，她能交待出几项工作业绩？工作能力不行，工作态度也成问题。她搞不清自己的职责吗？依我看，她的心思恐怕都用在了不务正业上！虚头巴脑的事，她倒乐此不疲。
  肖娜想试探刘威明的态度，无疑，刘威明叫她失望了。刘威明丝毫没有应和肖娜的指责。于是，从表面上看，肖娜在会上可算是痛痛快快出了口恶气，而实际上她却生生咽下了一口怨气。姚佳欣对刘威明在平日里就下足了功夫，现在看来可是卓有成效呀！刘威明在关键时刻袒护姚佳欣，一手压下了肖娜的怒火。没容肖娜再多说，刘威明就不耐烦地重申了自己刚才的看法。目前还有更重要的议题要讨论，肖总的事以后再谈。其他人都看刘总的脸色，没一个敢援助肖娜的，任由着肖娜这颗孤独的火苗自生自灭了。
  会议的下一个议题是由总裁亲自铺垫的，该轮到姚佳欣发言了。姚佳欣认为，自己不鸣则已，一鸣定要惊人。她向大家宣布，薪酬优化改革方案已经起草完毕了。
  这么庞杂的一项大工程，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姚佳欣就能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完成，已经叫人惊讶了。再听她一席发言，大家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姚佳欣的开场白，如沙漠里响起“叮当”清脆的驼铃声。没有铺排，没有渲染，直奔主题。精炼的表达，务实的作风，让大家坚信，绝对有着深厚而高瞻的思想作后盾。
  在热烈的掌声中，姚佳欣渐渐昂起头，笑容里充满了自信。
  姚佳欣说，大家所关心的薪酬优化改革方案，经过我们几十天来的连夜加班，总算辛苦没有白费，提前把草案完成了。我已经跟刘总沟通过，得到了他的支持和肯定。现在呢，我把方案说一下，请大家提出宝贵意见，帮助我们更好的完善这套方案。
  姚佳欣继续说，根据刘总的意思，我们要建立薪酬标准。那么，就要设立薪酬的各级各档制度，各类人员必须严格对号入座。在这个基础上，与现实工资不符的，要坚决予以调整。另外，我认为，我们可以把固定工资下降几个百分点，而浮动工资，也就是绩效工资方面，加大在工资份额中的比例，增加几个百分点。这样，可以起到加强激励的作用，更加体现多劳多得的原则。
  大家都知道，一般工资分为三大部分，基础工资和岗位工资属于相对固定的工资，而绩效工资，也就是顶头上司能决定下属员工收入的那笔工资，属于浮动工资。姚佳欣这一招真是绝了，加大绩效工资比例而相对缩减了固定工资比例，看上去是降低了工资，实际上，整体工资额度并没有改变。可是，老板没有话说了，固定工资确实下降了。浮动工资比例增大，有助于激发员工的工作能动性，这也是老板愿意看到的。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案，老板没意见了，大家也都吃了定心丸。顶头上司一般不会为难好员工，浮动工资会照发，大家不会受到丝毫的经济损失。甚至在光景好的年头，还可以增加浮动工资，让收入涨起来变得较为便利了。
  姚佳欣说得满面春风，研发副总裁趁势对她大加赞赏，说，多亏有姚主任呀，让我们渡过了多么大的难关！
  于是，大家在会场上频频点头，好话从一头传到另一头。众高管的发言就像是在绿茵场上秀球，头球摆渡、凌空抽射……每个套路都表现得精彩绝伦。虽有秀自个儿的嫌疑，但凿凿切切都是在为姚佳欣“夺冠捧杯”。
  大家的掌声，等于给了肖娜一记响亮的耳光。
  散会后，很不开心的肖娜走进了孙宇的办公室。她转回身，一对杏眼盯着孙宇。胖嘟嘟的孙宇忙低下头，不敢看肖娜。肖娜点上一支烟，迈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
  肖娜揶揄地对孙宇说，瞧你这幕后英雄当的，这回又帮她了吧！你真够可以的。你这么做，刘威明知道吗？
  肖娜瞟了孙宇一眼，见孙宇摇摇头，便冷冷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你……肖娜忽然想起什么，又扭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孙宇。
  孙宇这才抬眼瞅着肖娜，他的圆脸庞显出一副可怜相。孙宇说，肖总，刘总现在对我大概也不太满意了……
  你可是他最信任的人呀！难道——姚佳欣还能取代你？肖娜的问话，让孙宇无言。肖娜感到某种刺激，仿佛在她的心尖儿上吹响了出征的号角，是如此悲壮，又义无反顾。对于“敌方”的日渐强大，只会让肖娜在设法置对方于死地的过程中，感受到更强烈的快感。
  肖娜虽然已心中有数，却还要问孙宇，怎么会呢？
  孙宇心里不是滋味儿，却又一时跟肖娜说不清。姚佳欣不是一般人，心机很深，计谋不断。姚佳欣对刘威明是下了功夫的，与郭达海是有密切关系的，研发副总裁是送上门来给她用的。总之，姚佳欣在总裁办公会上不是一个人在作战，而是至少有那三员“大将”助阵，你肖娜如何能敌得过？
  孙宇叹了口气，对肖娜说，姚佳欣说话太有技巧了，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段玉练就的北冥神功。别人击他一掌，他能把别人的功力吸入自己的体内，反击对方一掌时，能量比对方还要强大许多。
  肖娜一脸茫然地看着孙宇，孙宇进一步解释说，姚佳欣可是带发修行的人，我最近才知道，在古老的佛学中有一种著名的对禅方式，其辩论技巧源于唐玄奘与印度高僧的一场辩经斗法经验……
  肖娜急了，说，快说重点，你的毛病就是废话太多。
  孙宇不敢怠慢，调动起所有精气神儿，说，我和姚佳欣在刘总面前，经常就有类似的对话。比如吧，我说，我们要先摸清公司到底有多少岗位，要对岗位进行描述。姚佳欣就说，对，但是，关键是如何进行岗位描述。我又说，岗位描述要清楚，首先就要对岗位名称进行梳理。姚佳欣说，对，但关键是如何进行梳理。我说，让部门上报每个人的岗位，然后合并同类项。姚佳欣说，对，关键是如何合并同类项。我说，那得先按产出层，按照活动进行分类。姚佳欣说，当然是这样，问题是如何按照活动进行分类？
  
  肖娜哈哈大笑起来。
  孙宇说，你发现问题了吧？
  肖娜连笑带喘地说，正所谓“当局者迷”，对你来说也是当局者呀，怎么就不像刘威明那么犯糊涂呢？
  孙宇苦笑道，我可是被捉弄的对象呀！这种辩论技巧高就高妙在它永远站在对方的上头，把对方踩在脚下。因为是以对方的矛攻对方的盾，以对方说出来的答案反过来质疑对方，问话的人就永远处于主动地位，永远比回答问题的人反应快。回答问题的人最终会落入自己的圈套再也无言以对，注定是以失败告终。姚佳欣就是用这些问话的技巧，显示出她的思想比我站得高，我能回答出问题来，也好像是她在引导我，完全是她的功劳。孰不知，这是她在套取我的思想。
  肖娜沉默了一阵，又问孙宇，姚佳欣的那份薪酬优化改革方案，就没什么漏洞吗？
  孙宇说，其实我抛出去的只是一块砖，谁知大家都不识货。这是个只能治表不能治本的方案。
  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肖娜说。
  是的。孙宇说着，走到一块支立着的白板前，拿起油笔开始写起来，并对肖娜解释说，我抛出一个薪酬标准，需要的条件是职位价值评估体系的明确。我抛出职位分类标准，需要的条件是任职资格管理体系的建立。我抛出一个浮动工资的比例标准，需要的条件是绩效管理体系的支持。没有这些条件，这一切就会依旧沦为人治，而非法治。刚才我所说的这三项——职位价值评估体系、任职资格管理体系及绩效管理体系，就是3P模型。要以它们为平台，才能达到刘威明的目标——建立科学的管理机制，建立有法可依的薪酬标准。
  肖娜点点头，问，那么，她的方案能走多远？
  孙宇回答，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只能是“形式主义”。
  肖娜最后叹道，可惜大家都已经认可她的方案了，她倒可以高枕无忧……
  不错，姚佳欣在薪酬优化改革中的成功表现，立即在公司里传开了。虽然大家不会像孙宇那样十分明白其中的道理，但也基本认为，姚佳欣建立的这套薪酬方案只不过是个空对空的假把式。他们认为姚佳欣的成功，是针对董事长的。因为董事长对姚佳欣的方案表示满意，大家便也舒了口气。姚佳欣到底是真成功还是伪成功，谁还会去追究呢。
  姚佳欣眼看着自己已经触到了职场生涯的顶点，殊不知她的职场命运有可能发生根本性的转变。转变的缘由只因为她是个女人，而且是个有几分魅力的女人。在属于男人控制的职场世界里，这样的女人必然要被权力男人所追逐。当个人情感和职业发展拧巴在一起时，女人的职场生涯就会亮起危险信号灯。女人身处的职场境遇，一向都是更加诡谲的。
  六
  刘威明只约了姚佳欣，让姚佳欣颇感意外。刘威明选了一家情调不错的餐厅，开了一瓶九七年的红酒。俩人碰杯时，目光如胶似漆地粘在了一起。
  姚佳欣抿嘴一笑，千娇百媚。真是酒酽花浓啊！
  姚佳欣开口说，刘总，你看我这次的表现怎么样呀？
  姚佳欣把飘在云端，有些微醺的刘威明唤了回来。他仍有些恍惚，便说，啊，不错，不错，没想到你的能耐长进不少呀！
  姚佳欣微低着头，侧脸对着刘威明，像幅优雅的肖像画，情味儿十足。姚佳欣说，以前是没给我机会，没有平台让我发挥嘛！
  刘威明听得有些懵懵懂懂，却已经无心细想这个了。
  姚佳欣把脸蛋儿凑了过来，丰润的小红唇就在刘威明的眼皮底下，亮晶晶的红唇一开一合，雪白的小米粒儿牙与嫩红的舌尖隐现其间，让刘威明看得入迷。不过，姚佳欣出口的话语，多少还是触动了刘威明的神经。
  姚佳欣说，你也看到了，这段时间我表现得不错，也付出了相当多的辛劳，你要怎么奖励我呢？
  刘威明定了定神，出于职业习惯，他的表现足够理智。
  姚佳欣把身子往后靠，脸蛋儿离刘威明远了。她的目光依然闪烁，乖巧柔顺地抚摸着刘威明的脸。刘威明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想追寻什么似的，却又听到姚佳欣进一步说，我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觉得吧我当副主任的时间实在是够长的了。总在这个副职上，不大好开展工作呀！名不正则言不顺！其实现在也就是个名分的问题了。
  刘威明沉默了，垂下眼睑，说，我再考虑考虑吧！
  姚佳欣紧接着说，那你给我加点儿工资吧，也算是对我的鼓励呀！
  刘威明笑得有些冷了，看着姚佳欣，问，想要多少？
  姚佳欣心想，具体数字是绝对不能说的，说多了，他以为我狮子大开口；说少了，他其实是想多给点儿，那我就吃亏了。于是，姚佳欣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又不是个贪心的人，只是嘛，想为自己的辛苦工作讨个说法……你，看着给吧！姚佳欣一笑。
  刘威明听着点点头，无非是再加一级工资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姚佳欣实际上就与正主任的待遇没什么区别了。可是尽管如此，刘威明还是感到自己亏欠她了，没落个心安理得。至于为什么在姚佳欣面前忽然失去了底气，刘威明还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姚佳欣端起酒杯，把杯中酒全干了。
  刘威明和姚佳欣吃完这顿丰盛的晚餐意犹未尽，便又去了会所式的清酒吧。刘威明本想让姚佳欣坐在自己身边，他好抱抱她，摸摸她。可是，姚佳欣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就死活不动窝儿了。
  刘威明想了想，说，听孙宇说，你对那个王彬还真是一往情深的，每个月都寄钱给他老妈作为他一家老小的生活花销。我可是作为朋友才劝你的，为那种人没必要太痴情，别耽误了自己的幸福呀！
  姚佳欣虽然微醉，头脑却很清醒。她想，你刘威明凭什么为我着想？你不也是有家室的人吗？难不成还想跟我结婚？你这次约我的真正用意到底是什么？要跟我摊牌？明确我们之间的关系？
  姚佳欣想到这儿，不觉一惊，偷眼观察着刘威明，又重新审度着自己的处境，便感觉这家会所的气氛都变得暧昧起来。姚佳欣只会跟刘威明逢场作戏，要动真格的可不行。也不是不行，是真不想。
  刘威明却有点儿乱了方寸，感觉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动了心。当然啦，刘威明是绝不可能为了姚佳欣而放弃自己的家庭的。成功男人在外边打打“牙祭”，就弄得妻离子散，那是不成熟的嫩仔行为，刘威明从来就不是那种人。刘威明交往过很多女人，他无需向她们做出任何说明，大家都明白游戏规则，否则那个女人就是傻子、白痴，那类女人根本不入刘威明的法眼。所以呢，刘威明是绝不会浪费时间跟女人“谈心”的。这次却真是难得呀，刘威明竟能花时间，费心思来琢磨姚佳欣。
  如此这般，姚佳欣就该感激刘威明吗？姚佳欣的内心冷冷地“哼”了一声。姚佳欣很清楚，在职场上如果委身于一位上司，哪怕那个上司是公司的老板，这个女人的职场生涯就算混到头了。她只会受到这一位老总的呵护，却失去了公司所有人的支持。那些人都会对她敬而远之，甚至还会严加防备她，她在公司的处境变得孤立，最终连自己的情人老总看着身为下属的情人也别扭。多少女人就是因为被某个老总看上，最后不得不辞职。她们落得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投进老总的怀抱，老老实实当个“金丝雀”而已。姚佳欣的职场优势，不光只有刘威明，她还倚仗着郭达海、研发副总裁。她不能把自己吊在总裁这一棵树上，而失去了整片森林。为了自己的职场地位，姚佳欣与公司众老总们之间的关系要远近适度，才能自主调度掌控，权宜制衡。
  姚佳欣对这位年轻总裁的风流韵事早有耳闻。刘威明自认为把那些男女之事处理得很有分寸，当他想得到某个女人的时候，他还要判断这个女人是否适合他。男女发生关系，往往好像是男人亏欠了女人的，所以，他希望女人能主动些，把这种“欠账”降到最低限度。刘威明作为一个大男人，他愿意承担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责任，也就是满足女人想从他那里得到的利益。就如举重，他用四分之一的力气，轻而易举，也别叫自己太累着。当他感觉好时，你就是他的女人；感觉不对劲了，你就该知趣，立刻在他面前消失。大家都做到了互不相欠，彼此都落个心安理得，便好合好散！这就是成功男人的普遍作风。但是，姚佳欣不是他所要求的那种女人。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刘威明喝了不少酒。然而，俩人的话语却变得越来越绕，像打太极，在同一个气场里微妙地僵持着，这让刘威明感到无比失落。
  刘威明已经不能满足跟姚佳欣玩那种少男少女浅尝辄止的游戏了——他们在会所的包间里，拥抱着双双倒在地毯上。刘威明的手很快就摸上了姚佳欣的乳房。姚佳欣没有反抗，如往常一样似乎还有些渴望。刘威明轻轻咬着她那粉红的小乳头，更急切地要进入她的体内。他想触到她血液的涌动，抚摸她肌肤的颤动。他吻着她诱人的嘴，与那湿润柔软的舌头纠缠着，试图吸取她胸肺里温润的气息。他想紧贴着她怦然的心跳，跟她的身体交融在一起。
  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她又像往常一样开始不可思议的阻挡了。刘威明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姚佳欣的神情充满了不情愿，甚至是厌恶的冷。这种冷像冰块一样砸向刘威明，瞬间退却了他的激情。出于他强烈的自尊，他没有硬来。刘威明心想，她那么不情愿，我也不能当流氓。可是，姚佳欣为什么要这样呢？总是坚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那不是什么狗屁最后一道，那就是我刘威明无法逾越的屏障。刘威明被惹恼了，他真不明白姚佳欣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刘威明打的送姚佳欣回家，一路上俩人无话。车停在姚佳欣的家楼下，刘威明听到姚佳欣下车关车门的声音。刘威明在这一刻大彻大悟，姚佳欣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是他自作多情了。刘威明暗暗对自己说，该放手了，快放手吧！
  姚佳欣从的士里走出来没有回头，径直走向自己的住所。当然啦，她对刘威明根本没有任何留恋。她的心里只有那个在她看来，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王彬。姚佳欣只崇拜这个男人，只爱这个男人，只将自己的心捧给这个男人，只愿将自己的一生一世都奉献给这个男人还不够，如果有下辈子，她还会继续为这个男人作出牺牲。其他男人在姚佳欣的眼里全是草芥。然而，她的内心还是失落的，她预感到自己将会为此而付出代价。
  其实，姚佳欣是可以抛开肉体不顾一切的。可是，她的灵魂不会撒谎，她的心气儿不能低头。她知道，她没能让刘威明得到满足，甚至让敏感的刘总感受到了她的“无情”。
  姚佳欣眼看着自己在职场上打下的一片辉煌景致依然逃脱不了女人在职场上要遭际的埋伏——权力男人的追逐，事业滑向失败的可能。姚佳欣感到无计可施，因为这完全是在职场的谋略之外。可是作为女人，这又是职场上必过的关卡，谁也逃脱不了。
  七
CPOud93iHCTtUnpV4OZiCQ==  几个星期后的一个下午，刘威明带着孙宇，驱车前往参加公司销售体系的一个小型派对。当孙宇的屁股刚沾上车后座时，刘威明就对他说，不要跟姚佳欣说。孙宇有些不解，看刘威明没再说话，他也不敢追问。
  这次派对是为了庆祝龙祥成立十五周年，公司上市十周年。由于公司庞大，不便一起行动，各体系各部门，就分别在近期内开展了庆祝活动，举行大大小小的宴会。总裁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选择与他关系最密切，在公司又地位显赫的几个人小聚。
  如果是以前，姚佳欣早就得到刘威明的邀请了。可是现在刘威明开始疏远她，就连平时见上一面都变得有些难了。尽管如此，姚佳欣还是在暗地里详细打探了刘总的行程计划。她把自己部门的活动日程与刘总的活动时间调开，就连公司其他老总的邀请，她也一并推掉，显示出她对刘威明的足够重视。刘威明并不领情，让姚佳欣等来的只是空欢喜一场。姚佳欣必须承受刘威明的这种惩罚，她既然不接受刘威明的感情，刘威明当然要疏远她，好尽快摆脱他对姚佳欣的依恋之情。可是，姚佳欣又感到极不适应了。
  刘威明带着孙宇出门没多久，姚佳欣就向孙宇频频发起了短信攻势。姚佳欣不好直接打电话给刘威明，却能直接询问孙宇。
  孙宇半天也没回复她，这着实令姚佳欣心烦气躁。姚佳欣顾不上自己以往矜持和清高的形象，继续给孙宇发短信。姚佳欣问孙宇，你们那儿有哪些人呀？
  千呼万唤，孙宇总算回复了一条，说，是整个销售体系开Party，闹哄哄的好多人，大部分人我也不认识。
  有着丰富派对经验的姚佳欣清楚公司的聚会大多如此，即使一个好几百人的聚会，那些头头们肯定会在派对开始不久就猫在某个包间里，一起吃喝，或“吼嗓子”唱卡拉OK了。
  其实，姚佳欣最想知道的是在这种场合，有没有女同事出席和陪同，那些女人又是谁。姚佳欣好不容易争取到了总裁身边“红粉知己”的地位，可不想那么快就被别的女人取代。然而，孙宇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在她面前装傻充愣，什么重要信息也没有透露。
  刘威明他们聚在一家极高雅的会所里，晚宴在水晶灯下绽放花蕾，男人和女人，交织如浪花般的欢声笑语，喷出泉水叮咚般的妙趣横生。在座的美女，都有一张抹了蜜的巧嘴，将男人大刀阔斧的话语，巧妙地加工重组，变得更加圆润美满。女人风格各异，却同样有着妩媚动人的笑声，将氛围营造得赏心悦目。
  酒足饭饱之后，男人和女人分别去SPA，然后，女人们换上了梦幻般的晚装，重新焕发了容颜。大家又聚在一起跳舞、唱歌、喝酒。气氛变得越来越和谐，越来越活跃；大家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放松。刘威明抬起手腕，看了看他的卡地亚钻石手表，时针已指向零点。刘威明站起身来，对各位说，大家都是龙祥的栋梁，我们要团结一致，谁都不许有二心。让我们为了美好的明天，干杯！为了欢庆这一时刻，我们兄弟之间要互相拥抱，而在座各位美女，她们可都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儿”！我们要用亲吻的方式，表达我们的心声！这是命令！
  刘威明一声令下，谁敢不从。一位女士向孙宇伸出玉手，孙宇立即明白，端起她的手背，将自己的嘴凑了过去，做了做样子。这些“女妖精”反应还真够快的，不得不令孙宇刮目相看。
  这些女人都会见人下菜碟儿，其他男人就没那么好摆平了。男人们喝了酒就可以忘形，有人要亲脸蛋儿，有人要亲小嘴儿。有人不过亲亲而已，有人在亲吻中还要搞其他动作。女人们都能应付，应付得妥妥帖帖的，叫男人没话说，自己也要觉得不吃亏。
  在刘威明迷醉的眼睛里，姚佳欣的身影时隐时现。她幽幽的眼神，在黑暗的角落里，如钻石般闪耀。刘威明暗暗叹着气。
  八
  最近姚佳欣身体不舒服，连着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凌晨两点，刘威明突然打来电话，口气硬邦邦的。
  怎么回事？有人向我反映，我们当初跟人事外包公司的主任签订合作时，前提条件就是每年可以安排几个进京户口的。为什么今年反倒一个也没落实？他们外包公司每年要在我们这儿赚好几百万，怎么只拿钱不干事儿呀？我要见见那个主任，你安排一下……
  姚佳欣忍着难受，匆忙解释，刘总，不是这样子的，你误会啦，我不会不上心的！他们是答应给我们进京户口名额了，不过，要到年底。你别急呀！
  姚佳欣因为身体不舒服，又事发突然，以往甜润的声音黯淡而干涩了。此时正多疑的刘威明以为姚佳欣有了厌倦情绪，这让他更加生气。刘威明有些冲动地说，不是我急，我急什么？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向我反映情况。你不要叫我难做，叫我没法儿给下边的人一个交待！
  我知道，知道……那位主任吗？她这几天都在外地开会。她一回来，我就安排你跟她见面。你真的别着急，我会处理好的。
  话已至此，刘威明才算作罢，把电话撂下了。
  姚佳欣一夜失眠。当时肖娜在会上也提出过进京指标的事，刘威明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却为此而大发雷霆，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刘威明有这么大的反应呢？接下来的日日夜夜，让姚佳欣战战兢兢。姚佳欣终于打探到，这个向刘威明告她状的人远在北京千里之外，是龙祥某大区的财务部主任。而那个女人是刘威明的老同事。姚佳欣不明白，她怎么又得罪那个女人了，或许女人之间本来就是天敌，互相加害对方根本不需要理由。姚佳欣恨恨地想，我要是“死”了，那一定是“死”在这帮女人手里。
  
  但是没过多久，刘威明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一件大事上，姚佳欣的工作重心也随之改变。
  为了贯彻刘总的战略转型思想，公司要召开系列会议。刘威明亲自选了公司十个部门的负责人，分别担任一场会议的主持人，根据每个部门的实际情况和专业发展，召集公司各层领导及骨干员工展开讨论。刘威明对此事相当重视，会议一场不落地准时出席。姚佳欣主持的会议安排在第三天的下午，刘威明对她自然寄予了厚望。
  每个主持人都可以找一名副手，协助主持会议。姚佳欣选择孙宇，刘威明很爽快地答应了，派孙宇协助她。可是会议临近，孙宇一直也没帮姚佳欣出点子。于是，姚佳欣频频打电话给孙宇，说，我们应该准备一下了，一起确定会议讨论的提纲吧。孙宇却说，不用啦，不就是主持嘛，用不着做准备，关键在于临场发挥，主要是听大家发言。
  姚佳欣的心里并不落底，这天快到下班时间了，姚佳欣又给孙宇打电话。
  姚佳欣问，下班了没？
  孙宇说，还没呢，我还有事儿。
  姚佳欣赶忙说，我已经在大堂了，等你呀！
  孙宇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姚佳欣就把电话挂了。孙宇的心，从此刻开始，再难踏实了。
  过了一阵子，孙宇干脆把电话打了过去，想让姚佳欣先走得了。可是，他在电话里先是听到姚佳欣打了个喷嚏，然后姚佳欣说，我在路边呢，老在大堂等你不大好。外边风很大，昨晚我就着凉了。啊嚏，不过，你别急啊，慢慢来，我等你，啊！姚佳欣说完，又把电话挂了。孙宇彻底没定力了。孙宇自叹道，又不是我的小情人，这人怎么甩不掉呢？于是，他慌慌忙忙地收拾了电脑包，斜背在肩上就往外跑。
  姚佳欣跟孙宇上了一辆的士，按以往惯例，孙宇得先送姚佳欣回家。趁这段时间，姚佳欣就顺便提起了迫在眉睫的会议。孙宇忙打哈哈，说，你不用紧张。
  姚佳欣不乐意地撇着嘴，说，我紧张什么呀，只是跟你商量嘛！
  孙宇又说，没什么可商量的，不用商量啦，不就是主持一下嘛，主要是听别人怎么说。
  姚佳欣斜睨着孙宇。
  刘威明参加的前两次会议效果都不好，气氛过于死板严肃了。生活在“人民群众”中的姚佳欣，一向对民意之词十分在意。她动了心思，决定要改变这种状况，讨得大家的欢心。
  姚佳欣想在外边请一名讲师，在主题讨论之前，先做“破冰”游戏，活跃气氛。
  姚佳欣问孙宇，以为如何？
  孙宇使劲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好主意，看来你真上心了！
  姚佳欣在一片阳光下仰面微笑。刘威明上心的事，她能不上心吗？
  得到孙宇的肯定，姚佳欣就有把握了。
  姚佳欣主持的会议现场，气氛果然不错。“破冰”游戏，使五十多人的会场热闹非凡。可是，大家在游戏中已经开心地度过了一个小时，会议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在游戏中玩完了，而大家还很有兴致，丝毫没有终止游戏的意思。游戏节目是叫大家有话反着说，主持人出的句子一次比一次长，难度加大，游戏的速度也就慢下来。输了的要罚做俯卧撑。如果认输，可以免去受罚。可是，碰上倔强的人死不认输，累计俯卧撑达好几百次之多，一个下午也做不完。就是这种人，还不慌不忙的。
  孙宇不免着急了，对姚佳欣说，是不是该终止游戏啦！这样下去，会议什么时候进入正题呀！姚佳欣瞟了他一眼，从嘴里挤出一句不满的话，作为主持人应该冷静。
  游戏最终必须打断。姚佳欣先叫孙宇说开场白，孙宇就提出，针对公司的战略转型，要考虑公司的人才结构问题。于是，引发了大家的讨论。
  大家讨论完这项议题后，会议剩下最后一小时。孙宇觉得，作为会议第一主持人的姚佳欣还没正儿八经地发言呢，便让姚佳欣说话。姚佳欣呢，重复了孙宇刚才那套开场白的意思，然后说，在人才结构问题之外，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家一愣，但在主持人的目光扫射下，每个人又不得不开口发言。既然没有什么主题，大家就天南地北的扯开了。会议很快就到时间了，草草收场。姚佳欣注意到刘威明的脸色不好看，他只跟孙宇悄悄说了几句话，没等散会，就匆匆离开了会场。
  这次，姚佳欣的表现让刘威明大跌眼镜，他回头问孙宇，这到底怎么回事？姚佳欣做薪酬优化改革方案，不是挺好嘛！孙宇淡淡地回答，上回我帮了她不少，这回我觉得她能应付，就没怎么管。
  姚佳欣不知道刘、孙二人交头接耳嘀咕了什么，但觉得事情不妙。这件事过了没多久，她便找机会向刘总解释，说，那天主持会议吧，我没休息好。都是为薪酬优化改革的事忙坏了，所以思维迟钝，没有发挥好。
  刘威明只是浅浅一笑，看来对她的解释并不感兴趣。
  后边几场会议，就好像是故意要跟姚佳欣作对似的，偏偏是越开越好了。尤其是肖娜主持的会议，开得很圆满。刘威明当场就给了肖娜极高的赞誉。姚佳欣觉得，那天大家的目光都怪怪的，他们会怎么想呢？刘威明表扬了肖娜，而对姚佳欣主持的会议一言不发，没作任何表态。
  姚佳欣以为，刘威明对自己的“冷处理”只是暂时的。没料到，刘威明没有妥协，反倒沿着这条路线越走越远了。
  姚佳欣工作乏了，就去孙宇那儿串门儿。坐在孙宇的办公室里，见四下无人，就把话说开了。姚佳欣显得忧心忡忡的，谈到了自己的苦恼，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毛病？你可是过来人，我呢，唉！三十好几了呀，可对那种事吧，怎么就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呢？
  孙宇瞪大了眼珠子，刚送到嘴边的茶水没敢喝下去。孙宇心想，这么私密的事，她都能对我坦言呀！孙宇立马儿觉得自己肩负重任，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片诚心实意。
  孙宇认真地点点头，注视着姚佳欣，问，真的？
  什么真的？
  你真的不能接受那事？你这个年龄应该——
  姚佳欣点点头，做出苦恼的样子。孙宇看着她，不免心生怜悯。
  孙宇凑近姚佳欣，悄声说，教你一招，多找些毛片看看，兴趣在于培养。孙宇转而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一定是你自我封闭得太久了。
  姚佳欣低下头，像是冥思苦想。孙宇看在眼里，心里却想笑，因为他忽然有所悟，姚佳欣恐怕是想借他孙宇之口告诉刘威明，她不是不想接受刘威明，而是她自己有毛病。她希望能求得刘威明的谅解，甚至是怜悯。这样，刘威明至少能在关键时刻，对她手下留情。
  谁能确定，失败过后不再有成功的机会？只要能让自己在“下坡路”上走得缓慢一些，成功的脚步就会很快地赶上来。
  九
  姚佳欣迈进龙祥董事长的办公室，室内富豪的景象一阵喧闹地扑入眼帘。姚佳欣的每一根神经立刻拨动起来，犹如一把小提琴激情洋溢地奏响了莫扎特的《D大调嬉游曲》。
  董事长和姚佳欣隔着一张小茶几坐下。董事长兴致盎然地对姚佳欣说，听说你很懂茶道，我这里有不少茶叶，你挑一种泡来喝喝吧！
  姚佳欣一笑，立起身走到展示柜前。果然有不少茶叶，姚佳欣一眼看中了包装精美的极品铁观音。姚佳欣指了指，说，这个最好。
  董事长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对秘书说，让姚主任来泡吧，茶具都在这里。姚佳欣也不推辞，说，喝茶跟泡茶一定要结合起来，喝茶的乐趣大多来自泡茶的操作程序，我来。
  董事长看着姚佳欣熟练地摆弄茶具，又随口问道，你感觉刘总在任职期间怎么样呀？
  姚佳欣看了看董事长，一手端起的水壶又放下了。全公司都知道，董事长对刘总不满意，董事长与总裁意见相左，时常发生摩擦和冲突。
  姚佳欣认真思考后慢慢说道，这几年公司资金紧张，刘总也不容易！刘总呢，主要提出了公司转型，方向没错。但是，怎么转型？光提出这些口号不行，关键是要有明确的结论性意见，有可执行的目标和措施。现在看来——我们的战略转型并没有实现，现有的业务又受到了很大的干扰。
  董事长看姚佳欣的眼神更加明亮起来，姚佳欣的话说到他的心坎儿上了。董事长觉得，这样一个天天跟在刘威明身边的大红人，竟能如此深明大义，站在他董事长一边。看来，他真没有看错姚佳欣！
  
  董事长把紫砂杯端在嘴边，一股清香扑鼻，茶水由着舌尖在嘴里轮转，其中的滋味别样，令人惬意。董事长将茶咽下，又说，有件事我想让你来做，我相信你会把它做好的，就像你做薪酬优化改革方案一样。
  是什么呢？姚佳欣冲董事长歪歪头，微笑着问。
  最近，国内股市都在一路飘红，这种好事嘛，我不能独享。趁这个好势头，我要进一步加强公司的利益纽带，激发大家工作的主观能动性。咱们公司也要搞股票期权，我个人拿出一部分股票分给，不，是卖给公司的中高层领导干部。只有自己掏了腰包，才会珍惜嘛！
  董事长要姚佳欣起草一份既要令他满意，又能让大家接受的股票期权方案。
  姚佳欣半天才回答，我觉得这件事吧，还真是挺难的。不过，我会尽力的，请您放心。
  我相信你的能力。董事长起身，与姚佳欣握手。
  此情此景让姚佳欣想起去年在公司年度晚宴上，董事长对一位大区女销售经理不无深情地说，你为龙祥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让我常常感动不已。今天，我一定要向你表白我的真心，请你接受我挚诚的心意吧！他边说，边掏出一只精致的首饰盒。在四周一片尖叫声里，女销售经理乐不可支。她得到了一条南非钻石项链，价值不低于百万。而这只是她所得年终奖的一小部分。真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的彩头！姚佳欣曾这么冷眼旁观地想。
  走出董事长办公室，姚佳欣就感到心慌不已。老板又交给她一项让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期权股是公司分配给员工的股票，股票变成现金却是有条件的：公司总体业绩的增长要满足董事会制定的目标，个人的工作业绩要达到董事长的期望目标。这两个条件达到之后，员工手中的股票也只允许部分抛出，共需三五年才能抛完。如果中途离职，那么股票就要收回，不能变成现金。站在公司老板立场上，这样的股票期权是留住员工的好办法，同时也让员工有了强烈的主人翁意识。
  员工们尤其是公司的管理人员，是听说过期权股的。国内有不少上市公司实行了股票期权，可是那是作为公司核心人员的一笔丰厚待遇而赠予的。公司一般不会叫员工自己花钱买公司期权股。因为，如果是买的话，就跟普通炒股是一样的了，要承担极大的风险。
  姚佳欣意识到，这回董事长的想法又站在了员工们的对立面，他们会因为各自的立场而发生尖锐的矛盾。要把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办到，要让大家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做得合情合理，难度可想而知了。
  这天夜里，姚佳欣躲在自家的卫生间里抽烟。这烟本来是想送给王彬的，这是他最喜欢抽的牌子。这些年来，每到探视临近的时候，姚佳欣就会做好一切准备，尽管她知道这些准备都是徒劳的，她的探视申请一次都没有得到批准，这次也不例外。
  姚佳欣正苦闷着，手机响了，是王彬的母亲打来的长途。老人家刚刚探视过儿子回到老家，就马上给姚佳欣打电话了。老人很清楚姚佳欣的心思，这是一种报答她的方式。
  王妈妈在电话里说，王彬叫我给你带个话。他说，因人谋事，取其德；因事置人，取其能，我想，佳欣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是应该知道的。
  姚佳欣吃惊不小。她从来没有向王彬及王彬的亲人透露过她目前在干什么，王彬怎么会知道她在做人力资源？还是人力资源总监？姚佳欣不断回味着王彬的话，获得了不小的力量。
  “因事置人，取其能”，让姚佳欣丢开了面子，又去找孙宇了。
  不出姚佳欣所料，孙宇一见到她就抱怨不迭，说他快忙死了。而这话一入姚佳欣的耳朵，就变成了另一句话，我不帮你，看你怎么样。姚佳欣瞧孙宇说快忙死了那股子欢实劲儿，就好像不是别的忙死了，而是做爱忙死了似的，还挺美的。姚佳欣很少主动请客吃饭，这回请他，他也不给面子。哼，她什么时候又给过他面子？
  姚佳欣趁着没人，赶紧凑到孙宇跟前说，你看，我也不会，只有你能帮我啦，这方面你是专家，应该有比较清晰的思路！我一直是你的学生，现在学生遇到困难了，你当老师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孙宇沉吟了一下，仰头靠坐在老板沙发椅上，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说，这个嘛，我觉得董事长的这个想法实在是，实在是难以实现呀！股票期权不是送而是卖，说给谁听，谁都不会接受的！我建议你还是早跟董事长说实话，你就说你做不来。你呀，越早退出越好。这种事，最终是没有一个解决方案的，解决不了的呀！
  孙宇叫姚佳欣退出，叫她在董事长面前表现出无能。那以后，董事长还会再看她一眼吗？孙宇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姚佳欣猛地清醒，激起了她更强烈的斗志。她已经失去了刘威明的信任，如果再失去董事长的重视，那她在龙祥就没得混了。姚佳欣暗下决心，没有你孙宇，我不相信自己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危机也好，利益也罢，总裁占据了员工的最大头。他是什么态度，有什么想法，对于出方案的人来说，自然是最需要了解的。于是，姚佳欣去找刘威明了。姚佳欣走进总裁办公室，落落大方地坐下，发现领她进来的总裁秘书并未离场。姚佳欣没有立即说话，悄悄收拾起她那低落而零乱的情绪。她看上去还是那么沉静、稳重，冷冷的，却不失温柔似水。
  刘威明听完姚佳欣的来意，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董事长在想什么呀！反正，我觉得你可要小心着点儿吧！
  姚佳欣再也忍不住了，露出警惕而愤恨的眼神。刘威明显然不在乎，平淡地瞅着她。
  我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你没别的事，就先去忙吧！刘威明下了逐客令。
  姚佳欣“腾”地站起身，愤愤地走了。
  你刘威明不帮忙也就算了，还拿话来威胁我。叫我小心？我要小心什么？我对谁小心？
  姚佳欣正气愤不过，在走廊上碰见了郭达海，郭总。姚佳欣停住脚步，勉强挤出笑脸迎上来。郭达海不敷衍，开口就埋怨说，你现在做大事啦，我那点儿小事就不用做啦！
  原来前一段时间，主管市场的副总裁郭达海提议组建人力资源外包公司。组建队伍的工作，理所应当是由姚佳欣负责。人力资源外包公司，是集中一批软件开发的低端人员，承接其它软件公司的活儿，这些公司可以节约人力成本，又让人力资源外包公司获利。郭达海希望龙祥也开展这样的业务，不但可以创收，还可以服务本公司。姚佳欣显然没把这项工作开展起来，事情已经拖了很久。
  姚佳欣在郭达海面前不宜表露自己还没消化掉的愤懑之情，只有无奈地感叹道，唉，董事长那件事实在是逼得紧呀，我能力有限，真没办法！你也帮我支支招吧！让我赶紧完成了董事长交给的任务，好腾出手来做你的事情呀！关于股票期权，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你现在都做这么大的事啦，我可做不来呀！郭达海说笑着，姚佳欣突然变了脸，扭头便走，气鼓鼓地进了电梯。
  郭达海那种嘲讽人的笑意还浮在脸上，目送着姚佳欣而去。郭达海的心里慢慢品出了滋味儿，不觉摇着头。他想，姚佳欣呀姚佳欣，你真是心比天高……你有什么能耐我还不清楚？要是你还在我手下，就管着几个秘书过日子，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水深火热”的呀！瞧你现在折腾的，唉，离“死期”不远啦！
  姚佳欣站在电梯里，电梯门开了，研发副总裁走了进来。姚佳欣本能地侧过身子，靠守在一边。研发副总裁却凑过来，冲她一个甜蜜的表情，说，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好好聊聊吧！
  姚佳欣瞟了他一眼，没答话。研发副总裁刚从美国出差回来，得知董事长有新举措，正四处打探消息呢。姚佳欣根本不能指望他给自己出主意，所以见他就烦。
  今天本姑娘心情不佳，没工夫在你面前装蒜。姚佳欣正这么想着，研发副总裁又一次发出邀请。姚佳欣冷冷说道，今天没空，要加班。
  我可以等你呀！研发副总裁看姚佳欣没把话说死，以为还有希望。姚佳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见电梯门再次打开便夺门而出。研发副总裁还想追出去，姚佳欣却甩出一句，你帮不了我就别来烦我，离我远点儿。
  
  研发副总裁瞪着眼珠子，眼看着电梯门关上。
  十
  姚佳欣身处困境，一个月了，工作毫无进展。
  休息日，姚佳欣一个人待在家里，下午就开始感觉不舒服了。姚佳欣发起高烧，又拉肚子，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被烧灼了一样疼痛难忍。姚佳欣蜷缩在客厅长沙发里，就像受伤的软体动物。她喘息着，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压抑已久的痛苦如决堤一般，热泪奔涌。抽泣竟变成了哭喊，她实在需要大哭一场。
  吃过退烧药，姚佳欣感觉好些了。摸摸额头，已不那么烫手，肌肤也不再疼痛。可是，身子下边有了感觉，让她左右为难起来。她感到奇怪，怎么会这样？她内心的痛苦还没有抚平，还想哭，可又想那个。姚佳欣迟疑了一阵，还是把手伸进了宽松的睡裙里。
  姚佳欣闭上双眼，躺下去。姚佳欣仿佛看到了一个沉浮不定的身影。
  姚佳欣苦苦想着，要是王彬在自己身边，他会怎么做，会怎么做？
  回忆是那么遥远，思绪奔赴遥远的过去需要理智的“驾车”。很快，那盆欲火戛然而止。姚佳欣翻过身，胸口淤积的一口闷气“哇”地冲出来，她又埋着头大哭起来。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是养生馆老板打来的。姚佳欣获得了一个绝处逢生的惊喜。不过，她没有力气欢呼，只能用浓重的鼻音，蓄集全身的力气，试图调动最甜美的腔调对着手机说，好的，就今晚吧！没问题吧？不会再变吧？几点？为什么要到十点以后才……噢，我知道，他肯见我，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是吗？没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大师是大忙人，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事，我也不敢劳烦他呀！谢谢你的引见，就算这是师傅交待你要好好照顾我，我也要感谢你呀！让你多费心了……不用来接我，我打的很方便的。
  归根结蒂还是王彬的面子，让姚佳欣获得了一次请高人为她出谋划策的机会。姚佳欣不顾病情才刚刚稳定，忙跑到衣橱前，她用目光搜索着衣柜的每一个角落，足足呆了好几分钟，才动手准备。
  这一夜，姚佳欣全身仍是烫烫的，但她脑子里，就像植入了一块大容量的芯片。
  姚佳欣凌晨才回到家，煮上一壶咖啡，点一支烟，提提神，便马上开始工作。大师的话，还很清晰地印在姚佳欣的脑海里。
  大师告诉姚佳欣，为董事长做这套方案，就必须先要清楚董事长的意图。
  公司的管理人员以个人名义向银行贷款，买下股票期权，董事长拥有的股票，就有一小部分可以变成现金。而购买股票的人，却有可能要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抵押给银行。如果公司垮了，这些人就要自己拿钱还银行贷款，他们的利益会遭受巨大损失，甚至是破产的代价。这些管理人员的切身利益与公司的赢利完全捆绑在一起，董事长就再也不用成天提心吊胆，防着这些人在公司里鼠窃狗偷，玩忽职守了。而这么一项策略，属下员工谁赞成，谁反对，就犹如一块试金石，可以试人心，试人胆。现在正好到了总裁任期的最后一年，董事长还能通过股票期权的分配，摸清总裁的底牌，并且在公司的管理层重新洗牌。这就是董事长一石多鸟的如意算盘。
  粗略看来，公司的中高层管理人员的想法是一致的。股票期权，就如同绑在自己身上的定时炸弹，太危险了。
  主雇双方的心思截然不同，达不成共识，股票期权就无法实现。
  然而，股票期权也好比观音菩萨给孙悟空套上的紧箍咒。顽性十足的孙悟空为什么能接受紧箍咒，听从菩萨的安排？为什么还甘愿受一个看似无能的凡人唐玄奘的管束呢？其一，孙悟空觉得西天取经的任务并不难，他可以完成；其二，一路上有观音等各路菩萨、神仙的帮助，他不愁降不了妖魔；其三，这个紧箍咒戴在头上不至于要了命，也不是奇耻大辱，对他来说还是个能尽快皈依佛门修成正果，促成他走向成功的好手段。股票期权制度正如紧箍咒，是给那些接受股票期权的管理人员以压力的。如果这个压力能让大家承受得起，压力就能变为动力，实现大家双赢的目的。所以，紧箍咒的松紧，要把握好。
  董事长攥着主动权，紧箍咒的松紧程度可以分门别类，不同人，套上不同的紧箍咒。
  对于老板信任和认可的人，可以将他们的责任目标定得实际一些。对他们而言，这是获得财富的大好机会，具有巨大的激励作用。这批人就是支持股票期权的中坚力量。老板还看不准，拿不定的人，他们的责任目标可以处理得模糊一些，过些时日待眉目看清了，临时处理也好办。因为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对于股票期权不可能做出强硬反对的姿态。只有董事长不信任、不认可的人，他们应该是少数，就可以把期权目标定得高一些，严一些，这个紧箍咒叫他们戴上去知道疼，知道难受，起到强行制约的作用。这样一来，股票期权制度就成了大势所趋，少部分人不满也没用了。如果他们要走人，正好达到了董事长重新洗牌的目的。
  大师最后向姚佳欣交待了一句，这是你唯一可以做的方案啦！
  姚佳欣相信，这套方案一定会让董事长大悦。姚佳欣连夜赶工起草方案，身体处于极度虚弱中的姚佳欣，精神却极度亢奋。
  方案打印、装订好，摆放在董事长的办公桌上。董事长拿起文件，越看越兴奋，最后拍案叫绝。
  董事长立即将方案下发给公司所有管理人员，开始学习这套方案。他在方案下方，写下了董事长批语：姚佳欣用心用脑，系统思考，个人能力强，基本素质高，大家要向姚佳欣学习。
  尽管董事长下发姚佳欣的方案，是叫大家看后提意见的。可是，一开始就如此表彰姚佳欣，很明显表露了他的倾向。董事长希望的可不是台下众说纷纭，而是就此一呼百诺，一锤定音呢！
  董事长一手操纵，人人都是咸鱼，任由他翻来覆去。董事长的心机，就如同一道令人倒胃口的菜，硬是叫姚佳欣这双巧手包装成了宫廷御用美食。
  刘威明恼火地把方案甩得老远，接通内部电话，叫孙宇立刻到他的办公室来。
  起初，刘威明没把股票期权当回事。老板在大会上提出这个想法时，刘威明的心里还冷笑。要大家花钱买公司期权股，真亏他想得出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更何况，找来办事儿的人还是姚佳欣。
  姚佳欣也够狠的，她不会不明白，这套股票期权方案就是一把锋锐的剑，直捅向他刘威明。难道她忘了，是刘威明提拔了她，使她在龙祥混得如鱼得水，她的一切是谁给的？哼，有困难的时候，就想到叫别人来帮忙，一旦把事情解决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就自个儿干起来。刘威明想到这儿，气愤不过，拼命挠着自己的头。
  董事长是干得出来的，他能当上老板，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要狠。可不是开玩笑，董事长会给刘威明定下一个什么期望标准呢？他会叫刘威明死得很难看的。不，他要叫刘威明生不如死。
  可是，董事长凭什么？刘威明作为公司总裁，如果只是为公司少赚了一点儿，就要他付出破产的代价。这分明是不平等条约嘛！
  刘威明沉下一口气，咀嚼着冰冷的人性，却不得不重新回到理性中想想对策。还能怎么样？只能看董事长到底会绝情到什么地步了。真要买股票，真到了签字画押的时候，如果条件太苛刻，我刘威明可就不干了。谁爱干谁干去，这个总裁我不当了！
  刘威明突然又想到，这不正中董事长下怀了吗？这不等于我刘威明自动宣布下台吗！
  刘威明目光绝望地看着孙宇走进来。
  刘威明又想，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赌一把人心所向吧！于是，他向孙宇甩出一句，董事长要毁了我，就等于毁了他自己！
  孙宇看着刘威明默不作声，心里却想，刘总呀，你怎么还没搞清状况呢。
  刘威明问孙宇，姚佳欣出的这套方案，你有什么看法？
  孙宇感叹道，绝对是个毒招，真的太狠了。
  刘威明冷笑道，真没想到，这回倒把姚佳欣的能耐给逼出来了。
  孙宇说，我想，这招儿肯定不是姚佳欣自己想出来的，一定是得到了公司外面某位高人的指点！正因为是公司外面的人，他再高明，毕竟不了解我们业内的情况，所以，这个方案有致命弱点。
  
  噢？刘威明倒没想到，他对此颇感兴趣。
  十一
  为了制定期权股的个人任务指标，董事长很快就组织高管人员述职了。
  第一轮述职人员里头有孙宇，董事长听完孙宇的述职报告，就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当场给他降薪处分。会议开始的气氛，叫每个人噤若寒蝉。然而，董事长对后来几位述职人员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对他们的工作给予了肯定，甚至是赞赏。会议到了最后，叫人恍若有些惬意了。
  会后，刘威明埋怨起了孙宇，说，你这种述职，能好得了吗？
  在这轮述职中，四个人有三个素与刘威明关系紧张，孙宇是刘威明唯一的“自家弟兄”。刘威明自然寄希望于孙宇，孙宇却在述职中对刘总裁的工作思路轻描淡写，这让刘威明不快。
  董事长对公司的管理人员进行了全面摸底，事态的发展令他欣喜若狂，胜利的势头超出了他的预想。几轮述职下来，许多刘威明身边的人还不如孙宇呢，对刘总裁的工作只字不提。在刘威明与董事长之间，他们还是很理智地选择了董事长。
  风向全变了，变得让刘威明再也没脾气了。
  会议结论浮出水面，公司的一切过失、问题都归咎到了刘威明一个人头上。董事长的话语如同驽箭，带着火苗射向刘威明。刘威明即使有弹奏天籁之音的本事，董事长也充耳不闻了。但刘威明还是争取到了跟董事长私下谈判的机会。
  见鬼了你要转型。我们的客户不能失去，我们的项目没有增长，反而丢失了！你转型，可以。那么，我们的业务在哪？我们的产品呢？什么时候能做出来？到底能赚多少钱？给我一个期限，给我一个数字，三亿？还是十亿？董事长像疯子一样逼问刘威明，刘威明夺路而逃。
  现在，姚佳欣的感冒已经好了，却仍有不少人送补品给她。每到周末，都有人邀请她参加形式丰富，特色各异的聚会。姚佳欣的幸福时光，依旧是夜以继日，甚至比以前更上档次。大家巴结她，自然是更加周到了。
  这天，姚佳欣感觉不错。看到窗外天色莫测，云翳弥漫，她已无心工作了。她去孙宇的办公室串门儿，很是惬意地坐下来，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孙宇关切地问，病好了？姚佳欣一撇嘴，说，早好了！我还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呢，生病那会儿，你可是对我不闻不问呀，唉，这就是友谊！
  孙宇有些不好意思，亲自给姚佳欣端上一杯茶，说，我不是叫我的助理送吃的给你了嘛！我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呀，但我心里可是挺惦记你的。
  姚佳欣却还不依不饶，说，我是需要吃的吗？我生病的时候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就算是再营养的东西，我这里也不缺呀。再说啦，这些东西哪是我在乎的？
  孙宇不禁笑了笑，点点头，看着她，颇有心领神会的意思。
  姚佳欣似乎不再计较了，反而很有兴致地问孙宇，你看，我跟刘威明比，谁的能量更大些？
  孙宇的心“咯噔”一下，又忙笑笑，说，各有千秋！各有千秋！
  姚佳欣显然对这种回答不满意，扫兴地看了孙宇一眼。
  最近连着好几个休息日，公司的所有管理人员都在参加一个培训。晚上有聚餐，刘威明也到场了。姚佳欣特意坐到刘威明这一桌，故意提高嗓门娇嗔地对刘总说，你看人家国外的管理，上级对下级要经常表扬的，一周内不能少于一次。我可不敢奢望刘总对我这样啦，别说七天，就是七个月，也没得到过刘总的一次表扬呀。
  刘威明顿时食之无味，无奈地挤出一丝笑，算作应付。
  又是一个工作日，临近中午的时候了，天色顿时昏暗，阴云密布，龙祥大厦灯火通明。
  肖娜急步走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前，董事长秘书挡着门，说，肖总，请等一下。
  肖娜冷冷瞟了他一眼，说，我没那么多时间等。
  肖娜身手敏捷，一闪身就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套房。肖娜推开最里间的大卧室，董事长和一个女人正慌慌张张地穿衣服。董事长看到肖娜愣了一下，感到很不好意思。他又看到秘书，便冲秘书狠狠瞪了几眼。
  肖娜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大大方方地拿起放在茶几上的雪茄，坐在靠椅上。秘书忙凑上前，给肖娜打着火，肖娜冷不丁地说，你放着三亿五亿的钱不去挣，非要为几千万的利润较真儿。
  董事长身边的女人，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董事长这才在床沿上正襟危坐，用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瞅着肖娜，听她的下文。秘书把窗帘拉开，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黑幕，雷声滚滚。
  肖娜继续说，董事长呀，你现在天天跟官场上的人混，咱们业内的事你还能知道多少？我不否认，跟那些国家干部在一起会获得很多商机。可是，你是做企业的，别忘了咱们的根本呀！那些首长对你感兴趣，不仅仅是因为你有钱吧！国内的暴发户还少哇？国家不就是需要多几个有科技含量的公司吗。一个国家也好，一个公司也好，开发新产品，推广新业务，改善人类社会生活，才能使我们得到更大的利益！
  肖娜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你看看你吧，搞什么股票期权，本来是件好事，可现在呢，你是要毁了龙祥呀！给咱们定目标，达到你这位大老板的期望值，就为这个，大家都战战兢兢的。本来我可以放手去干，三年内争取挣个三亿五亿的，可能还会更多。谁说得准呢？一个技术变革，我们的利润增长是不可估量的。一项新业务推广，一旦被社会接受，成本不会增加，而我们的进账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你呢，要用股票期权这个紧箍咒套住我们每一个人，让我们不敢想，不敢干，不敢创新，不敢冒风险，不敢越雷池一步。我们丢下挣几亿的机会，只盯着现实的几千万的利润抱残守缺，只为完成个人任务目标，而放弃了公司的大发展……你要我签几个亿的合同目标，我是绝对不会签的。这么大的数字，谁背得起？你只能要求我每年几千万几千万的递增。可是，利润创造哪是数字简单递增的结果？你在商海沉浮了十几年，从一无所有到几十亿的身价，难道是靠简单的递增出来的吗？
  董事长半天没说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些。
  按理说，股票期权对肖娜相当有利，肖娜如果不是为公司好，又怎么会在董事长面前费这口舌呢？
  肖娜成功地说动了董事长，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后就直接进了刘威明的总裁办公室。刘威明和孙宇都站起来迎接她，看到她一脸春光，便知道事情成了。三个人兴奋地相互击了一掌。
  股票期权的事儿被无声无息地搁置了，姚佳欣感觉很不爽。
  平时难得见到董事长，每周的高管例会他也只是偶尔参加。姚佳欣好不容易见到董事长，便壮着胆子凑到董事长跟前，悄声问，董事长，股票期权的事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董事长显然没有以前那么和蔼了，冷冷地说，暂时不需要做什么了。
  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呢？姚佳欣又问。
  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呗，怎么还要问我？董事长生硬的语气，让姚佳欣感到很难堪。
  其实，董事长还窝着一肚子火呢。
  肖娜告诉董事长，刘威明不也是十分信任姚佳欣吗？最后是什么结果？姚佳欣就会顺着领导的意思往上爬，溜须拍马数一流，却是一点实事儿都做不来的。看似大能人一个，实际上，哪件事不得靠别人帮忙呀！她倒是任由着你领导的性子来，你一时爽了，但决策失误了，谁能救得了你？刘威明不就是前车之鉴吗。就因为姚佳欣让他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才导致他现在积重难返，回头已晚嘛！
  董事长听了肖娜一席话，出了一身冷汗。这个姚佳欣不是一般人呀，是条毒蛇！董事长对肖娜刮目相看，她能在关键时刻提醒自己，让他免于铸成大错。不过，董事长对姚佳欣的厌恶只藏在心里，明面儿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客气。
  董事长觉得，如果姚佳欣身后只有一个男人为她撑腰，也好办。可是，莫说是高管层，就是中层，还有技术骨干，姚佳欣与龙祥内部大大小小的人物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董事长还不想为了这么个女人，犯了众怒！
  …… ……
  十二
  一年很快过去了。
  刘威明的总裁任期已到，郭达海被选为新一届的总裁。孙宇又成了新总裁的左右手，肖娜成为龙祥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副总裁，接替了郭达海市场副总裁的位子。作为郭达海的老部下姚佳欣，却有着太多的失落。
  姚佳欣有时忍不住在孙宇面前诉苦，说，我觉得郭总吧，对一些事情总是太欠考虑。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小，语气却变得更硬，说，不升我也就罢了，反倒降了。
  人力资源部调派了一名新主任，这让姚佳欣伤心不已。更叫姚佳欣伤心的，是当初董事长只是向郭达海提了人力资源部主任的一个名儿让郭总考虑，结果郭总转身就对外宣布了。弄得董事长都埋怨他，还没跟人家谈就叫去人力资源部报到，有些草率吧！
  姚佳欣心灰意冷，决定去刚成立的人力资源外包公司。郭总叫她在离开总部之前，协助新主任一段时间。于是，姚佳欣又对孙宇说，我为他打好了基础，不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嘛，不正好证明他们换我启用别人是英明之举吗？我就是心地再善良，脾气再好，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孙宇只是默默听着，心里却想，不就是人力资源部主任嘛，一个烫手的山芋，再有本事的人，在这个岗位上都是搅和不清的。人家郭总是保护你，才不让你露头的。你不是也没自信嘛，怕别人成功了反证明你的无能。郭总是你的老上司，他刚上任，最希望的就是一切平安，一切稳当。让你协助人力资源部主任的工作，是想让这个部门能平安过渡。你就当是送给郭总的一份人情好了！你要是绝情离开，郭总会怎么想？你姚佳欣呀，就是蜂窝煤，长了太多的心眼儿。可是这些心眼儿都围着你自己打转转。你是转不出一个新天地来的。如果你让郭总难受了，你还能得到什么便宜？
  孙宇心里想的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冲着姚佳欣频频点头，不无诚恳地说，其实我特能理解你。
  姚佳欣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听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喝着铁观音，闭目养神。
  要离开龙祥总部了，在下边的分公司，人少，关系简单，也许，也不错……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应该就是姚佳欣作为职场上的谋事女人的心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