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
村子的中央有个两层楼的土墙筑成的粮仓,粮仓坐北朝南,门口有一个很大的水泥地面的晒谷场。
晒谷场最繁忙的时候就是夏秋两个收获季节。水稻收割完,一担担黄澄澄的从四面八方挑来,倒在晒谷场上,由队里的母亲们轮流负责晒干,然后储入粮仓。每次轮到我母亲晒谷子,我就拿着竹耙帮忙把谷子摊开,均匀地铺在场上。晒谷子是有讲究的,不能一大早就把谷子铺下去,因为这个时候水泥面还是冷的。要等到太阳把场子的水泥地面晒热了才可以把谷子铺开。这样,下面有滚烫的水泥地面烘烤,上面有热辣的太阳照晒,谷子就很容易晒干。
铺完谷子,还要看住,不让鸡鸭和鸟雀来吃。这是极轻松的活儿,无须大人,我们小孩就足够胜任。因此,母亲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安了一顶破草帽在我的头上,就回家做家务活了。我手里拿着一管发黄的竹筒,坐在场子北边的粮仓阴影下,远远地注视着晒谷场上的动静。鸟雀还好,虽然一群一群地时不时飞来偷吃,但敲敲竹筒就可以把它们吓跑。最麻烦的就是愚笨的鸭子了,任你敲破竹筒,它们也无动于衷。只能顶着骄阳跑过去赶,它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蹒跚着走开。
秋谷晒干入仓后,为了庆祝丰收,生产队请来电影队在晒谷场上放映电影。白白的荧幕就挂在北边粮仓的墙上。无须争抢,每个人都有位置。我印象最深的是趴在母亲的背上看《小兵张嘎》,机智勇敢的小张嘎成了幼年时我们的偶像。我和几个小伙伴还在第二天来到晒谷场望着粮仓的墙壁回味着昨晚电影里的人和事,就好像那人还在墙上。如今《小兵张嘎》这部电影扩编成了20集的电视连续剧,我和儿子一集不落地从第一集看到最后一集,但我还是觉得当年母亲背上的电影有味。
村子里有晒谷场这么一个宽敞的公共场所,一些卖狗皮膏药的人闻声而来。晚饭后,他们在晒谷场摆下行头,点起汽油灯。他们在介绍药品功用性能时会穿插表演几个节目吸引观众。其中最令人神往的也最令人期待的是他们的魔术表演。太神奇了,他们的魔术表演,为我们乡下人特别是孩子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我曾经参与了他们的一个魔术表演,被伙伴们羡慕了好一阵子。被变了一回魔术的我的小皮球,在伙伴眼里成了神物。年终渐近,锣鼓也渐渐敲了起来。晒谷场成了最佳排练舞狮的场所。我们最喜欢看的就是舞狮者翻筋斗。他们在冲洗干净的水泥地面上翻滚腾挪,还有精彩的棍术,挠得我们小孩心里痒痒的。
上个世纪80年代,农村实行“分田到户”。人人种自己的田,谷子挑回家用簸箕装着晒在自家搭的晒谷架上。可是,村里几个走南闯北的手工艺者和生意人,不知什么时候引进了自行车。他们在阡陌上骑得飞快,在晒谷场上表演骑技,潇洒极了,引得人人羡慕。那时的自行车主要有“凤凰”和“飞鸽”两种牌子。谁家女孩出嫁了,最高规格的陪嫁品就是一辆“凤凰”牌自行车。有了“凤凰”牌自行车陪嫁,那才嫁得风光。渐渐地,村里的自行车多了起来。晒谷场自然就成了练骑自行车的绝佳场地。因此,晒谷场上经常会看到“凤凰”和“飞鸽”飞来飞去。练的人练得满头大汗,神采飞扬,围观的人看得直喊稀奇,就这么两个轮子滚呀滚怎么就不会倒掉?!不时还会爆发出哄笑声和喝彩声。这种开心热闹的场面绝不亚于观看魔术表演。村里会骑自行车的人几乎都是在晒谷场练就的本领。
直到现在,晒谷场仍然是村里唯一的一块公共场地。只是近年来,地面硬化面积的不断扩大,晒谷场失去了她往日特有的荣耀地位。前段时间,我回了一趟老家,特意到晒谷场去看看,看看这个我第一次在这里看电影、第一次在这里见识了魔术的神奇、第一次在这里学会了骑自行车的心中的圣地。可是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派破败的景象。她周边杂草丛生,水泥地面已经七裂八断,基本被风化了,上面堆积了不少杂物,如沙子、小石子、木头等等。
晒谷场如一只漏船,被搁浅在了历史长河的岸边,她沉默着,如一位深沉的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