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喜哥
双喜哥是我姨妈的儿子,那时大舅和二舅分家,由于受到大舅妈和二舅妈的挑拨,谁也不收留我的外婆,就这样,外婆只好另起炉灶。可是,外婆总感到孤独、寂寞,老来无伴(由于外公早世)。后来,姨妈便把不满周岁的双喜抱给外婆抚养。
外婆离我家只隔一条小河,一根独木桥沟通着双边的往来。小时候,我经常走过独木桥到外婆家跟双喜哥玩。双喜哥大我三岁,因而比我懂事得多,许多事我都听他的。空闲的时候,双喜哥就会背上篓子,带上我到小河边捉虾、摸鱼。那时候,小河的水很清澈,能见到水底的鹅蛋石。河边长满许多水草,当微风轻轻吹过时,还不断地频频向我们招手呢!一到河边,双喜哥就把篓子给我,叫我拿着,然后挽起袖子,捲起裤角,双手捧着畚箕,把它插进水草里,接着就用木棍将四周的鱼虾追赶过去。当看到鱼虾游进水草时,双喜哥就会赶紧拿起畚箕,这时多多少少会捞到一些鱼儿,有鲫鱼、鲤鱼,泥鳅……等等。它们蹦蹦跳跳,似乎要跃出畚箕逃跑,于是双喜哥叫我赶快将篓子递给他,它们很快就被装进篓子里,乖乖地变成了俘虏。有一次,双喜哥无意中拨弄一下河边的沙子,突然一只鳖爬了出来,我们惊魂未定时,那只鳖却已爬进水潭里去了。水潭里的水不是很深,隐约还能见鳖伏在水底的影子,但是它却不再爬上来了。双喜哥叫我看住它,自己便跑回家拿来了脸盆和鱼叉。然后叫我站在下游,免得鳖爬到下面更深的水潭里去。只见双喜哥用木棍插进水底不断地搅拌,还不时把大石块扔进水中。不知道是受到惊动,还是不甘寂寞、鳖终于沉不住气了,不久它就沿着上游往上爬。我们暗暗高兴,虽然我们很想将它逮住,可常听老人讲,如果被鳖咬住了它会始终不放,除非电闪雷鸣时,它才肯松口。因而,看到鳖正大摇大摆地往上爬时,我们一时却束手无策,怎么办呢?眼看它就要逃之夭夭了,双喜哥集中生智,急忙用鱼叉插在鳖的甲壳上,鳖一受惊吓,四脚乱蹬乱跳,并且伸出长长的头颅,反回过头来咬住鱼叉不放。双喜哥拚命地按住鱼叉,叫我赶快把脸盆递过去,可是我拿着脸盆手却在发抖,害怕得不敢靠近。在双喜哥再三催促下,我怯生生地将脸盆递了过去,双喜哥一手把脸盆斜放着,另一只手翻一下鱼叉,鳖恰好掉进脸盆里,然后双喜哥载下头顶上的斗笠,赶紧盖在脸盆上。听到鳖在脸盆里四处爬动“沙、沙、沙”的响声,我心里就有些发毛,怕它会爬出来咬我。
那天晚上,外婆喜滋滋地把鳖杀了,煮熟以后,把前腿给了双喜哥,后腿给了我。看着我们口沫横飞地讲着捉鳖的经过,外婆用那双粗糙的干瘪的满是皱纹的双手抚摸着我们的头说:“以后捉鱼要小心点,不然外婆会很担心的!”。
外婆养了一头老黄牛,双喜哥经常带上我去放牛。有一次,我们正玩得开心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呼喊:“是谁家的黄牛在偷吃地瓜了!”。我们往地瓜田一看,糟糕!是我们的黄牛。当我们急匆匆地赶到时,牛已经吃了好大一片的地瓜,有的还连根带瓜的被拔了起来。我们把牛牵到山谷里,把牛绳拴死,拿起牛鞭,使劲地抽打,狠狠地把牛教训一番,但也没有用了,毕竟地瓜已被牛吃过,再怎么打,也不能生长出来。那天晚上,被邻居大婶知道了,我俩被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还嘴,都怪那该死的黄牛惹的祸!
外婆住的房子是毛坯房,有二层,楼下一半是牛栏,另一半又放着鸡笼,养着鸡鸭。除了一个灶台,一张桌子,几只破凳子之外,墙上还张帖着许多双喜哥“三好学生”的奖状。地板是泥土,很是潮湿,一走进屋子里就能闻到一股发霉的味道。只有在桌子旁吃饭的地方,偶尔还有一块干澡的地板。楼上,除了一张黑得象墨一样的,坐上去到处摇晃的破床之外,还有一些破破烂烂的坛坛罐罐。
有一天,我们放牛回来,外婆出去了,双喜哥就自己煮稀饭。煮熟了他舀了一碗稀饭,还放点盐巴,就端给我吃。我一看没菜,就噘起嘴巴说:“没菜,我不吃!”。双喜哥抬头望望吊在头顶上的菜篮子,拈起脚跟却够不着。于是,他搬来一只凳子垫着,可还是够不着。怎么办呢?最后他看到门后有根扁担,便拿起它往菜篮子里捅。“啪啦!”一声,菜篮子掉下来了。竹篮子虽然没破,可放在里面的罐子却破了,原来罐子里有块用盐巴卤成的回锅肉。盐巴洒了一地,那块肥肉上还长着许多白绒绒的细毛。双喜哥小心冀冀地把回锅肉捡起来,切一块给我,然后才去收拾篮子和罐子。我高兴地咬了一口肉,却已变质发霉了,有股臭的味道,便要吐出来。双喜哥看见我要吐出来,怕浪费了,便急忙对我说:“弟弟,吃肉才会有营养,才会长高,你看我长得比你高就是外婆给我吃肉长大的。你如果不吃浪费掉,被外婆知道了,我们一定会被打骂的”。双喜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鼓励我,我只好勉强地把这块肉呑了下去。
后来双喜哥考上中学要去镇上念书,中学离我们家乡有十多华里路,因而他平时就寄宿在学校里。只有星期六才回家,所以从那以后,我们一起玩耍的时间也就少了许多。
再后来听说双喜哥在念书的时候病倒了,起初以为是感冒,医生开了感冒药给他吃却不见好转。星期六,双喜哥回家时,总是用双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也很少说话。外婆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双喜哥喊肚子痛的时候,外婆就会用清凉油涂抹在他的肚脐上,或者抱着他用双手抚摸着他的肚子,伤心得满脸泪痕。后来,双喜哥到镇卫生院进行仔细地检查,才知道是犯了阑尾炎,医生说必须手术,可是由于卫生院设备简陋,不能在此进行手术,因此建议双喜哥到县城医院去治疗,大约要花四、五百块的医疗费。可是,钱从何来呢!外婆辛辛苦苦地把他扯拉大还供他上学,就已经负债累累了,马上要凑那些钱,谈何容易!当时家乡穷,大家手头上都无积蓄。外婆跑断了腿也凑不上医疗费。可是,双喜哥还是坚持念书,上课时,经常口袋里装着止痛药,他的功课还是门门优秀。外婆安慰双喜哥说,等凑够了钱就送他去治疗。后来双喜哥在课堂上再次昏倒,老师劝他退学回家休息一年。回来之后,姨妈知道外婆是无钱治疗双喜哥的病了,因此把他接了回去,可是他们一时也无法凑那么多的钱治疗,就这样双喜哥还是受着疾病的折磨。
自从姨妈把双喜哥接回去以后,虽然两个村庄的距离不远,但我们却不能常常见面。有一天上午放学回家,妈妈流着眼泪对我说,你的双喜哥昨晚已经走了。我脑子“嗡!”的一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会的,我的双喜哥他不会死!我不相信,因为他曾经说过,长大以后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来赡养外婆,难道他会骗我吗?我的双喜哥是个诚实的孩子,他怎么会骗我呢!可是,妈妈她也不会骗我的。当我意识到这是事实时,我不仅大声地痛哭起来。我的双喜哥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再也不能在一起玩耍,读书,赡养外婆了。我跑到外婆家,看到外婆哭哑了嗓子,正在失声地喊着:“阿喜,阿喜,我的乖孙……”。“外婆别难过,不要哭坏了身子!”我安慰外婆说,可自己也禁不住痛哭起来。外婆抬起头来,看见是我,便把我搂过来,安慰我说:“你也不要哭了,我的乖孙!”。可是我们祖孙俩搂在一起哭得更伤心。接着外婆说,要跟我一起到姨妈家,要再看双喜哥最后一眼。可是,大舅却怕外婆因为年纪大了,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因此阻止了她出门。
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到姨妈家时,刚好已出殡了,因此我跟着送葬的队伍,却没能看上双喜哥最后一眼。不久,天上突然下起了鹅毛般小雨,我看见姨父、姨妈、表弟、表妹等家属和一些亲戚、朋友都哭得死去活来。雨还是下个不停,半路上,姨妈叫我们停下来不要送了。我跪在路边,痛心疾首。这时,突然电闪雷鸣,一股疯风卷起路边的白纸,抛向空中,然后纷纷坠落,一排排小树也在拚命地折腰、鞠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