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第一天，是愚人节。那一天，在地球的各个角落，会有许多玩笑和游戏。受愚弄者，被称为“四月愚人”，或者“四月鱼”。搞不清为什么浪漫的法国人会把鱼——这种开在水里的花朵作为傻瓜的象征。总之，故事就这样地开始，在春风熏暖的四月。

那是她在大学里的第一个愚人节。一整个白天，她很是快乐，古灵精怪地把好些人都捉弄了，惟独别人的把戏在她身上毫无作用。入夜，她接到了他的电话，说他在楼下等她。她怀疑这是他的把戏，在去与不去间犹豫了很久。然而最终，她还是去了。

他真的在楼下等她，手里举着一包东西——用白色塑料袋包着，看不分明。见她疑惑，他笑着把东西递上:“拿好哦，上去再看。”她愣愣地接过，嘴上说:“四月鱼，你搞什么鬼?”他不答，只说:“好啦，我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跑了。

她也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开始叫他“四月鱼”的，似乎认识不久后就这样喊的。他呢，也不生气。于是，她愈发地放肆。

回寝室拆开袋子，她呆住了。袋子里是三朵黄色玫瑰。似乎被主人经心地照料过，因为花瓣上还有细碎的水珠。鹅黄的花瓣，细腻如婴儿的脸蛋，香气馥郁。可是，可是为什么是黄玫瑰?黄玫瑰不是分手的意思吗?

她的心像被什么堵住似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罩住了她，使她陷落。她不由得回忆起和他的每一次接触。难道，是她的沉默让黄玫瑰开起的么?

认识他纯属意外。她的一个老乡失踪了，老乡的父母千里迢迢地赶来找女儿。她知道俩老人的难处，夜夜都去陪他们说说话，许多老乡也去了。有一回，老乡的母亲抱着她泪眼滂沱，她也陪着掉泪。朦胧中，感觉有人正看着她，目光灼灼。

后来，她找到了拥有这种目光的人。经人介绍，才知道她和他同班，可她，却喊不出他的名字。也难怪，她上课常坐第一排，下了课拿起书包便走。他呢，却坐在最后，下了课也是拿起书包就走，两人自然没有接触的机会。他却一口叫出了她的名字。微笑之余，她认真地看了他:高高瘦瘦的，却白，戴着眼镜，有大且无辜的眼睛。

他能叫出她的名字，她并不吃惊。在班里，她是出了名的才女，并且待人温文有礼，不乏追求者。

她也就不再多想。

一天上课，她的手机突然响起。音乐虽短暂，音量也不大，却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感到有许多目光聚集而来，脸“刷”地红了。慌忙拿出手机，一条短信跳入眼帘:Hi，竹竿MM，我是你后面的四月鱼。嘿，我发现你挺够哥们的，我喜欢。她悄悄回头，见他正向自己扮鬼脸，她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转身关掉了手机。

不久后，便有一次老乡聚会。老乡中有个男孩追她追了很久，让她不知该如何招架。于是，那一整天，她都和他粘在一起，目的是让那男孩死心。他却得了乐，不仅吃饭时为她添饭夹菜，还帮她提东西提了一路。老乡们吃罢饭就一起去逛商店。在花店前，当着一大群老乡的面，他问她:“你挑些花吧?我送你。”她的脸微微发热:“不要。”“知道你看不上。”他自顾自地说。她抬头望天:“天快黑了，走吧。”

第二天，她去找她的哥哥。进到乒乓球室，发现他和哥哥正打得热火朝天，她就在一旁微笑着看。她穿着淡粉色的绣花衬衫，扎着两个小辫。从他的眼里，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美丽。他的失误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一甩球拍不打了。哥哥傻乎乎地不知怎么回事，然而她明白。

她知道，自己并非对他没有感觉，而是，她害怕恋爱，害怕被一个人占有。她从未恋爱过，突如其来地爱让她不知所措。

他的暗示越来越明显。

聊天时，她总打趣地说要帮他找女朋友。待把全班的女生数尽，他的头也早已摇得像拨浪鼓。她做出一副很惋惜的表情:“那就没有了，只好到别班去看看去。”他说:“你还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恰恰是我喜欢的。”她不答话。他换了话题，说某某男生，某某男生上课总坐在她的左右，还说他观察好久了。她冲他瞪眼:“你管得着吗?”心却在暗暗地跳。有时，只隔了一个周末没见，遇见他时，他说:“我们好像很久不见了。”她笑:“很久?前天才见的呀。”周围的同伴无不掩嘴窃笑，有的干脆喊了出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在学校的那片银色沙地上，她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她一向不是个忸怩的女孩。“是，”他想都不想，“我喜欢你!”她一撇头装出不屑:“回答得那么直接，没经过大脑。”他不说话，于是，她和他说起了她和一些男孩的友谊，快乐或不快乐的，他在一旁默默地听。待她停了，他开口:“记住了，以后，别和你男朋友说这些，知道吗?”声音里满是落寞。她暗暗地笑:“不，我偏说，他不喜欢听就算了，我就是这样的啊。”“不是不喜欢。”他慢慢地说，“只是——你太优秀了，做你的男友压力会太大。”她愣了一下，认真地深看他一眼。她有些感动，无缘由的。

月光洒满整片沙地，沙地上的两个影子靠得很近，但没有交集。

她依旧没有对他有任何表示。可她感到，有种从未有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腾。

然而，他却送来了三朵黄玫瑰，他放弃了吗?他……

她还是细心地把花插在瓶里。可惜隔天清晨，就见它们全毫无生气地耷拉了脑袋。是不是就像我们的故事?她想。

从此，她有意避他。她不忸怩，但矜持，既然人家不喜欢她也不用去追。对他，她不知该如何开口。渐渐地，也感觉他避着她。有时同伴会问:“哎，你跟四月鱼怎么啦?”她就支吾地敷衍过去。四月鱼，已在一个四月，在水里开过一次花。花谢了，鱼也就消失了。

鱼游过的水面，不留下一丝痕迹，是这样吧?

转眼到了大四，每个人都为工作或考研而奔波，极少人去上课。她，依旧去上每堂课，从大教室的第一个座位起，挨个坐过去。她准备坐过每一张桌椅，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回忆。

课桌上有一些零乱的字迹。这些东西，在校园里被称为课桌文化，读起来，很有些意思。她也每每被这些文字逗乐。等她坐到第四十一张桌子，像往常一样，饶有兴趣地看上面写的东西，可看着看着，她湿了眼睛，继而，泪珠一朵一朵在桌面上开了花。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怎么就不接受呢?难道愚人节的三朵黄玫瑰还表达不够清楚吗?在愚人节，什么都是倒着来的啊。黄玫瑰其实代表炽热的爱，如红玫瑰。而三朵，就是我爱你，你怎么就不理不睬呢?难道是，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她知道这是谁的字迹，她曾怎样用心地看过他的字，方正整齐，就像他的人。而她，又是怎样在三年前的四月，错过了与一个男孩在银色沙地上重叠影子的机会。

或许如他所说，她太优秀，做她的男朋友压力会太大，三年来，她一直没有恋爱。

而现在，她才知道，究竟是谁，才是真正的——四月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