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
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
当我睡眼蒙眬地打开那扇不屈不挠地响着急躁鼓点的木门时,起床气让我对眼前这个陌生人嚷道:“做什么?”
“我要租房子。”对方的语气很平淡。
听了她的话,我顿时醒了一半,开始细细打量起她来。是一个20多岁的女孩子,上身裹在一件浅蓝色牛仔短袖外套里,下面是深蓝色的牛仔裤,很有特色的草编凉鞋,她很有架势地提着一个浅白色麻质手袋,全身上下虽不华丽,却也有种自然浅淡的气质。她所说的房子在我家旁边,与我比邻而坐,欧式的小房子,早先我是打算买来给我父母养老的,但他们都乐意待在乡下,说是不愿来大城市里呼吸污浊的空气,于是房子也就空闲了下来。我见它白白浪费一块好地段,于是一时兴起发出了招租广告。对于这个女孩子的初步判断还是让我比较满意,我一向不喜欢脂粉味太浓重的女孩子。
“你是说你想要租我的房子吗?”我盯着这个反客为主的女人,她正坐在我的布艺沙发上端详着周围的环境,我有些不自在,咬着唇不确定地问她。
“不然呢?”她斜睨着我,有些不耐。
“你……知道房租会比较贵,因为这里真的是市里最好的地段。”我虽然也想赚些钱,但还是不打算抱多大希望,我知道这个房价一般人是付不起的。
“OK,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在来之前已经看过你提供的信息了,其中就包括房租。”她气定神闲地从手袋里拿出一小叠红钞票放在茶几上,继而站起来向我伸出右手,咧开嘴一笑,“我看过你给的信息之后觉得很中意这里,今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
我略微迟缓地伸出手,点了点头。
我是不讨厌柯一叶的,虽然自从她成为我的邻居之后的确给我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但兴许是第一感觉的先入为主,我在一时恼怒之后总会把不愉快抛之云外。
比如现在,她又来找我消磨时间了。
她在我家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正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周围的陈设。我很警惕,并不是提防别的什么,而是她一看到什么好东西就会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非把我逼得忍痛割爱地对她说“送你吧”,她才会欢欢喜喜地收起东西,恢复到她一贯的懒散模样。我虽知道她是在做戏,但却总控制不住那句冲口而出的“送你吧”。于是,我总是安慰自己,这些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开心就好了。
兴许我太乐观了,导致眼前这位女人非常不客气地几乎天天来我家“搜刮”。我不得不把那些心爱的珠宝首饰都收纳起来。可是,我好像低估了柯一叶的智商,她全身上下都有感受珠宝气息的毛孔,现在,她打开了被我四处隐藏的首饰盒。
当柯一叶饱含饥渴地拿出那个泛着温润光芒的和田玉镯,惊呼着“这得值多少钱”时,我心中警铃大作。我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去,将镯子一把夺过来,冷冷地说:“其他的你要就拿去,这个你别动。”
柯一叶愣了一会儿神,脸涨得通红,她将首饰盒往桌上一放,争辩道:“我只是看看而已,宝贝成这样子干吗?你以为我真稀罕你这些东西?”
我自觉失言,赶忙解释道:“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叹息了一声,“这镯子是把我带大的奶奶留给我的,不论值多少钱,对我都是意义重大。”
她转过身,看着我,沉默着不说话了。
我和新邻居相处得还算不错。但我的男朋友一直不大喜欢柯一叶,他责怪我不该轻易地将房子租给陌生人,而且房子还离我的家这么近。他一再强调让我不要轻信柯一叶,我平日里也只是随便敷衍着,并不当回事。反而关系一天好似一天。
一天晚上,天气很恶劣,雷电分割着天空,天穹好像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持续不断地下着瓢泼大雨。春天里难得一见的干脆的大雨。
柯一叶敲开我的门时,已经全身湿透。
“天呐,你怎么了?”她的头发凌乱,都湿湿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单薄的外衣紧贴着皮肤,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脸上的淤青,红得像水蜜桃一样的眼睛,眼睫毛泛着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受了虐待的猫。我手忙脚乱地把她迎进屋,拿着浴巾给她擦身子,拿吹风机给她烘干,我忙得不可开交,但我始终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其实我能猜出一星半点,她会不回家到我这来,而对面房子的灯又一直亮着,我就知道,是她的男人打了她。
柯一叶的男人是个神情冷漠的男人,我遇见他的次数并不多,每次他都是冷着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很刻板,但眼睛里的光却是放肆又桀骜的。我想我是害怕他的,我可以感受到他身上宿命般的动荡气息。但柯一叶从不愿多说他,我也不问。
之后,柯一叶依然没有说什么,她在我家睡了一夜,和我聊了些不着边际的事,对整件事绝口不提,我也识趣不将话题深入,于是这么聊着也打发了一个寂寞的夜晚。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踏着我家花园里满地的残红回家了,她的背影隐隐有种决绝的意味,我心里升起某种莫名的伤感,好像她从今以后就要离我而去了似的。
不过我一直不后悔交了她这个朋友。
我是说,在我出差回家发现我的家被洗劫一空,她又莫名失踪之后,我也未曾后悔交了这个朋友。
我想起那个雷雨大作的夜晚,我无意间问起她名字的由来。她眨着大眼睛说:“我是在深秋出生的,我妈妈说,一叶知秋,从我就可以看到秋天的一季颓败。”
“你妈妈为什么给你这么一个凄凉的名字?”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与其虚伪地把幸福挂在表面,不如坦荡地面对自己。”
“虽说如此,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活出秋天的味道,太哀怨了。”
“呵呵,说什么话!人不都得要在秋天落叶归根吗?如果是命运,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是的,叶子,如果一切都是宿命,我们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我看着首饰盒里孤零零躺着的和田玉镯子,兀自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