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你爱我，请你去广州；如果你不爱我，也请去广州；那里是天堂那里是炼狱，那里是你凤凰涅槃后的浴火重生之地。

手机短信是杜丽发来的。相知相恋八年的女友，八十天前开始了躲躲闪闪欲说还休的情感游戏，似乎一个晚上人间蒸发，根本找不到杜丽一丝一毫的消息。数来数去，数去数来，收到毫无创意且没有落款的47个字。

凭借合理想象元素，杜淦炳设计了几个挥别湘江火车站的程序，其中高潮部分为杜丽突然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相拥而泣千叮咛万嘱咐依依惜别，追着列车徐徐驶出，这样的画面依然定格在想象空间；爱之深恨之切，他删去了盗版《北京人在纽约》的短信。

列车窗外的万家灯火往后掠过，农历闹元宵的焰火礼花划过夜空，杜淦炳的眼睛变得模糊起来，鼻腔里涌起一股酸涩的味觉。恋家是人的本能，就要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湘中古城，他竟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似乎是有悖人之常情。湘江师院毕业八年来，父母朝教委大院搬了几箱茅台五粮液，换来了一份某乡镇中学的差使和一纸五年女友的最后通牒，辞职后报考各级公务员报考各个事业单位都因种种原因未能遂愿……

东南西北中，发财到广东。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杜淦炳身心疲惫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位在广州做电脑销售员的师院同学郭科技邀他南下，那边的民办中、小学对师资需求较大，月薪两三千元没问题。于是，广州就成为杜淦炳改变命运的新驿站。

列车刚到娄底，闹哄哄挤着上车的人山人海，为了能挤上车，女人们哪里顾得了平日的矜持，前胸压后背挤成了薄饼；车厢里早已挤迫得水泄不通，过道站满了身贴身的乘客，还有人索性钻入座位底下斜躺着，满脸的疲惫憔悴；秽浊的空气让人感觉呼吸困难，纸屑烟头果皮随处乱丢；刚开始还可以从人群中左冲右突去厕所方便，现在听说里面挤了五个人……

前途未卜的忐忑一直统治着思想，南下的行囊就是一只大学时的普通旅行袋，车票和去广州的伙食开支还是耄耋之年的奶奶、外婆用积攒的养老金赞助的。四年大学下来，杜淦炳读完了杜家的积蓄，找工作单位考公务员又落下了不少外债。

香烟、啤酒，瓜子、水果，饼干、泡面，来哩，大家让一让，嗨！让一让！在水泄不通的过道，居然有列车员推着小货车推销来了，旅客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哐当——！列车无缘无故地临时停下了，这已是第N次临时停车，按照列车运营时刻表应该是抵达终点站广州的时间。往外望去，天已放亮，好像到了清远市的英德地界，教科书上记载，这里是粤北山区典型的喀斯特地形地貌，大面积的石灰岩导致稀薄的土壤表层留不住老天爷流下的口水，地方政府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还启动了局部移民工程。车窗外面，有一些衣着邋遢的小孩在兜售鸡蛋、饮料、矿泉水，杜淦炳买了一支3元钱的矿泉水，拧开时感觉特别容易，喝了一口感觉味道怪怪的。

杜淦炳一筹莫展。

犹记得临别湘江师院刘秉高教授时，刘老师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不要因为生活的砥砺而消磨对教育与文学的忠诚；湘江市地方量身定做的萝卜招聘，民间早已怨声载道，我们改变不了社会，就先改造自己吧。

当时，为了不让老师担心，杜淦炳援引了顾炎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和陶行知有关读好社会这部大书的经典自勉，拍着胸脯向老师作了保证。

唉，想不到从事天底下最阳光事业的人类灵魂工程师沦落到与这些社会底层三教九流为伍，真是打回原形堕落到了天的最底下了。

二

郭科技和校友叶枫租住在天河区一个名叫棠下的城中村，两室一厅月租800元。在进入豪华气派的牌坊后，就是脏乱差的居住环境。楼与楼之间的间隔密得透不过正午的阳光，所有的房屋在扭贴面舞，本地人称作“握手楼”，如蛛网状裸露的各种线网将城中村打包成一个个立体的粽子，屋密弄深像进入八卦迷魂阵。人们夹杂着五湖四海的方言熙来攘往，裹挟一股股潮湿的霉味。

郭科技说，棠下村本地土著只有2万多人，但蜗居了20多万外来暂住者。

你知道吗？城中村里藏龙卧虎，电脑城旁边的石牌村就是丁磊当年的租居潜龙之地，他是从那里起步创业成为网易CEO的。郭科技显得喋喋不休，心里底气不足的人，总想拉虎皮作大旗，不经意替人做嫁衣做了一回软性广告。

杜淦炳附和道，你在QQ里聊过我记得的。每个人眼中的哈姆雷特都不一样，叶枫在QQ里说，夜里能很容易听到隔壁男欢女爱的声音。

打开出租屋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不规则的空间，因为握手楼的逼仄，客厅被挤压成三角形，靠墙立着只有三条腿的铁架床，一个旧茶几几张小塑料凳而已，简陋到像是长沙火车站周边的“三无”招待所。

淦炳，你冲了凉先在我床上躺一会儿。叶枫去超市门口摆摊卖保险，他说晚上回来给你接风洗尘。郭科技熟练地用“热得快”烧了一桶水，拎到狭窄的厕所里。

我去帮你买块毛巾，洗头水沐浴液你随便用。

这些东西，我把家里用的都带过来了。

杜淦炳从旅行袋里摸出几包臭豆腐干，歉意地说，来得匆忙，也没有给你们买什么东西，这就算见面礼吧。

留着等叶枫回来一起吃吧。郭科技接过卤干，欣喜地放在茶几上，正好遮住茶色玻璃板的“人”形裂纹。

洗澡完毕，杜淦炳倒头便睡。

蒙眬中，杜淦炳梦见了奶奶、外婆蹒跚的身影，梦见了离别时父母无奈的叮咛……一觉醒来，杜淦炳才惊呼仓促得忘了往家报平安。

电话那头，奶奶和外婆都哭了。杜家爷孙三代单传，爷爷去世后，寡居的外婆就和亲家母合住在女儿家，那感情就似五百年前结下的亲姐妹，邻居们钦羡说这是需要八百年才能修来的缘分和福气。在对待杜淦炳的问题上，两位老人的态度高度一致，那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心肝宝贝级别。

广州的回南天气特别潮湿，窗户只能在中午打开半个小时。郭科技特意叮嘱道，每天我和叶枫都要喝一碗姜汤除湿。

杜淦炳这才注意到，房间内地板到处都是水迹，窗户玻璃雾蒙蒙挂着水帘：南越王赵佗在2000多年前《报文帝书》里就提到南方卑湿的事，想不到这么严重；这比湖南春季的潮湿天气还夸张，广东这边也是太厉害了，好像住在水帘洞里。

文人就是文人。老杜你肚子里究竟填了多少墨水？以后跟别人不要这么说话，人家会觉得你很酸；毕业八年了，你那逢人就喜欢讲自己高深知识和学问的老毛病一点也没改，当老师落下了职业病吧？不了解你的人还以为你喜欢卖弄臭显摆；踏踏实实打工挣钱，有必要让我老生常谈《穆斯林的葬礼》啊？人家有钱人又是空调又是除湿机，回南天对他们没有多大影响；房东家里都配备了空调和除湿机，我们就只有电风扇和电吹风来对付一下。

杜淦炳讪笑了几声，看着郭科技手忙脚乱的样子，很不好意思地帮起手来。当年，郭科技十八岁生日，杜淦炳送了一本《穆斯林的葬礼》作为礼物。

客厅里，那张三条腿的铁架床已经平躺下来，上面铺了一张五合板，一条钢骨凳支撑铁架床缺的一条腿。郭科技忙碌地安排着杜淦炳的下榻之处，这是叶枫昨天从收买佬那儿花30块钱淘来的。

杜淦炳看着三条腿的铁架床说，老郭，给你们添麻烦了。然后，自觉地抓过防盗窗上的抹布，擦拭起这张不知多少个租客睡过的负了重伤的床来。

郭科技伸了伸懒腰，很有点成就感：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跟我还客气，等一下，我带你去买一张草席，一个枕头，一条棉被，一顶蚊帐，再就是，换一张广州手机卡。

火不烧山地不肥，人不出门身不贵。来广州前，杜淦炳想象郭科技、叶枫在广州肯定混得人模狗样，每次返乡都是衣着光鲜谈吐不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道不尽广州都市繁华说不完羊城奇闻异事，仿佛此处就是当年美利坚淘金地旧金山，来者都能捞个盆满钵满。到了棠下村出租屋，心里凉了半截，感觉比家乡的环境还差十万八千里，出来捞世界不容易，真是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

掌灯时分，三个人一路说笑来到棠下河涌边一处大排档，河涌拱桥周边炸羊肉串、炸臭豆腐、卖水果零食、卖时令花卉、卖小五金制品的流动摊贩将人流挤得水泄不通，还有伪造各种证件的人员公开派发名片。食肆沿街摆开几十张桌子，人声鼎沸，干杯划拳此起彼伏，很有点像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局部画面。

老杜，你不要嫌弃在路边大排档为你接风洗尘。广州人很实在，宾馆酒楼消费的茶位费都可以让我喝几支啤酒了。你看在坐的棠下村土著，他们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广州人群体，别看他们趿双人字拖吸三块五一包的椰树，穿着外表很不讲究，但人家的身价哪个不是几百万几千万的家底，几幢出租屋加村里年底分红，个个都比我们的县长乡长富，他们的子女大多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媒体都给起了个“二世祖”的外号。

杜淦炳赶忙表示理解万岁，老叶，你非要我感激涕零才能表达我这颗感恩的心？在家万事好出门事事难，大家都在创业不容易，我很满意。

跑堂的小二和郭科技在商量菜单，小二说，好久没见郭哥叶哥来了，以后要常带杜哥过来捧场，亲不亲家乡人，我们都是湖南老乡哩。

你怎么知道我姓杜？

叶哥叫你老杜，杜哥。

杜淦炳倒吸了一口凉气，很吃惊大排档小二职业性的机灵劲儿。

李小果，杜哥可不是你随便叫的，以后要叫杜老师。我这哥们为人师表，又是文人作家，连我们都要尊重他。叶枫严肃地说。

杜淦炳连忙表示，叫杜哥还亲近些。

杜老师，你大人大量啊。李小果点头哈腰地去了厨房。

郭科技要了一打烧烤生蚝，老杜，生蚝就是莫泊桑短篇小说《我的叔叔于勒》中的牡蛎，让你这个文人温习一下文人的情怀。

是吗？当年我读完这篇中学语文课文可将这尤物想象成人世间一等一的美味佳肴，没想到形状这么难看，像一堆烂礁石。说归说，杜淦炳还是迫不及待地生吞活剥开来，烫是有点烫，但好像还没有完全熟。

叶枫优雅地用牙签扎出一块生蚝，放在嘴边吹了几口凉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广东人吃东西像鬼佬，都是几分熟几成熟的，湛江白切鸡还要带红血丝，日本鬼子生吃三文鱼，美国佬吃牛扒只吃三成熟；慢慢地，你就习惯了，这生蚝少说也有七成熟。

广佬的嘴巴野得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没有不吃的；四条腿的除了桌椅板凳啃不动，其他啃得动的都不在话下。郭科技风趣地调侃，给你们说一个网络笑话吧，说是外星人落难到中国，北京人会琢磨社会价值，上海人会研究科研价值，而广州人呢，首先研究怎么吃法，是清炖是爆炒还是煲汤。

这时，不知谁尖厉地吆喝一声，城管来了！

只见刚才还在热火朝天的流动烧烤摊主，全然顾不得即将出货收银，毅然推起烧烤独轮车风驰电掣往城中村狼奔豕突。等到城管专用车停稳，城管队员风风火火下到现场，已经是鸟散弓藏的风平浪静，展现出治安良好的和谐氛围。

我也当过走鬼，老广州人叫作“街边仔”。郭科技说，刚来广州时，在人行天桥上贩卖盗版碟，两块进货卖五块，一天下来也就赚个房租盒饭钱。

走鬼？是不是有点歧视色彩。杜淦炳疑惑广州怎么把人叫作鬼，小摊贩见了城管就像老鼠见猫，这么大的路边大排档他们怎么不管。

这倒不是。广州本地人也有当走鬼的，他们自己也说自己当走鬼的。叶枫说，这里的老板跟本地有头有脑的人物有很深的交情。

其实走鬼档也是一道流动的鲜活风景。郭科技说得有点心酸。

宵夜至晚上11点，杜淦炳掏出钱包准备起身埋单，叶枫连忙按住，见外了不是？李小果，过来埋单。

老杜，你就不要破坏规矩，让老叶做东。这前边不到500米有一所民办桃源小学，明天你去那里应聘，刚开学肯定要招新老师。等会儿，我们带你去熟悉一下路线。

回到出租屋，已是子夜时分。杜淦炳打开郭科技由公司配备的笔记本电脑，准备敲一点广州第一印象的文字，叶枫凑过来想玩一下游戏：大佬，不要再搞什么文学创作了，你一来就和我抢电脑。

今天你没有理由不让出电脑。平时，你霸着电脑玩游戏我都容忍你了；今天你无论如何退居二线，免得我对你不客气。郭科技将叶枫抱开，老杜，跟他不要客气。

网络游戏是第二次鸦片战争。枫哥，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就忍忍吧，我们这是在挽救你。杜淦炳当仁不让得意洋洋地敲起键盘来。

三

经过面试、试讲及一个不眠之夜的等待后，杜淦炳接到了棠下村附近的民办桃源小学录用电话通知，让他接手五年级语文、英语兼思想品德课的教学任务，月薪2500元，奖金提成另计。临近上班的一个星期，教导处杨主任又让他兼了五（一）班班主任，杨主任人到中年未老先衰，头顶谢成葛优式的地方支援中央脑门，“格老子”（杨主任的口头禅）增加工作量但不增加工资；据传，原班主任因为没有完成招生任务私下拿了相当薪酬的学生报名费不辞而别了。学校老板睁只眼闭只眼，也没时间和兴趣去追究九牛一毛的损失。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叶枫很羡慕杜淦炳的运气。

郭科技也很高兴，但他尽量掩饰着，只是淡定地说，老杜，初来乍到做人做事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

尽管生源五湖四海，家长们都是附近工业区打工一族或贩夫走卒之流，谈不上家庭教育。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响鼓不用重锤，杜淦炳只用了五分钟的演讲就将全班同学感动得稀里哗啦服服帖帖：我们绝大多数同学来自四川、湖南、江西、广西，还有云南、河南、安徽、江苏苏北的，跟随父母背井离乡来广州学习，你们的父母打工很不容易，有些住着很差的工棚，做着牛马活挣着汗水钱养家糊口供你们学习，是什么让他们任劳任怨忍辱负重？

是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努力学习，期待你们接受良好教育谋取一份体面的工作，过上真正的城里人的日子。而他们奢望什么回报吗？

也许，有的同学还在嫌弃自己的父母没出息，没有能力交赞助费供养你们去公办学校就读，但是你们有没有想到过那些留守在家乡的小伙伴，他们甚至有几年时间见不到父母的痛苦？你们的处境比起他们来，是不是要幸福很多？

来桃源小学前，我在湖南内地一所乡镇中学教书，一位19岁的高三女生张湘玉因为考上大学无钱读书，只能偷偷地跑来广东打工，一直过去了五年家里人才得到她的消息。小张同学不但成绩好，而且长得和宋祖英阿姨一样漂亮，当时，她的母亲返回湖南老家跟奶奶闹了一场后离家出走，奶奶气愤不过服毒自尽，那真是一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悲剧啊。

因此，我宣布两条班规，一不准上网吧，二不准顶撞父母，作为《小学生守则》的补充条款，希望各位同学遵照执行。

师傅，小张是你的梦中情人吧？突然，教室里冒出一句挑衅的问话。

寂静无声庄重崇高的气氛有瞬间崩溃的危险。千钧一发之际，杜淦炳故作生气地虎下脸来：这是老师的个人隐私，这是受法律保护的。刚才这位提问的同学下课到我办公室来，我已经看见是你了；你来承认了错误，我保证不再追究。否则，你明天请家长来学校；再否则，我去你家家访。

嘘，终归稳住了阵脚。

其实，杜淦炳陶醉在自己的演讲氛围里，根本不可能发觉那个调皮捣蛋的学生。根据多年的教学经验，既保全了师生的面子，又镇住了教室的气氛；使出请家长、家访的杀手锏，这是学生最畏惧的事，就好比孙悟空被捏在唐僧手里的紧箍咒。

当那位爱出风头的顽皮小男孩怯生生地来到办公室，杜淦炳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先是虎着一张脸，装出师道尊严的样子，严肃而不失慈爱地说：我就知道是你这个猴子屁股的孙兴泽，好啦，能认识到错误并且改正错误就是好孩子，下次不要冒犯老师的隐私权了。还有，全班同学都叫你孙悟空，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把老师当唐僧了是不？

孙兴泽委屈地说，我也只是想和老师交个朋友，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好朋友也有隐私权的。你们不是连作文也不愿交给父母看，日记本还要加个小锁头，这就是保护隐私权。杜淦炳江湖义气地拍拍孙悟空的肩膀，心里却在遗憾现在的小孩过于早熟。

一个月后，杜淦炳开天辟地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擅自废除了每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的惯例，改为每月一次模拟考。学校怪罪下来，杜老师理直气壮地说，填鸭式的教育只能培养应付考试的机器。校方考虑暂时无人顶替，只好勉强同意杜淦炳老师特事特办，执行每月一小考的特殊政策。

于是，杜淦炳执教的五年级四个班从此不需要强调课堂纪律，每天都能轻松地完成教学计划。

桃源小学面对着一条水渠，广州本地人称之为臭河涌，每天午后便发酵泛起阵阵恶臭。听说全国九运会的时候治理过，没有任何改变，现在为了亚运会，市政府要砸几百亿治理大小河涌，就是砸不到这里来。杜淦炳适应能力很强，简陋的租屋和肮脏的学校环境，他无暇顾及，但学校的人际关系让他伤透脑筋。

广东本地老师自成一个圈子，因为地缘语言优势，他们私下里将杜淦炳们排外成“捞仔”一族。捞就捞吧，要是没有这些外来工子女，你们到哪儿去捞？刨根问底，不知谁捞谁。

不到两个星期，杜淦炳老师就赢得了全班学生的口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他被捞仔老师们也疏远起来。五（1）班的学生到处说，杜老师讲的课我们最爱听，全校只有杜老师讲的课最好。

杜淦炳感到了危机。其实，他只是将情景教学有机融入，让学生扮作课文中的角色寓教于乐，没有死抠书本而已。这是现代教学手法的基本技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郭科技说，这就是文人相轻的臭毛病。老杜，你现在必须做两件事情，一是强烈要求全班学生停止广告，二是请学校实权派人物吃公关饭局。

四

感情铁，喝吐血。叶枫说。

郭科技补充道，酒杯一端政策放宽，酒杯一举以身相许。

为了保住这个饭碗，杜淦炳在郭科技、叶枫千叮咛万嘱咐授意下，私底里请开口闭口“格老子”的“川耗子”教导处杨主任去大排档宵夜笼络感情。杨主任爽快地应承下来，毫不犹豫地随了小杜老师钻进了东江渔村，说是好久冇打牙祭，口里都淡出鸟来了；你们诗人作家是熏烟灌酒的里手，李白斗酒诗百篇，你是晓得的啵？杨主任先垫补了一个叉烧包两只烧鸭腿，开始用小酒盅倒满二锅头放入冰镇的啤酒杯内，然后将啤酒和白酒一饮而尽。

您这就是“深水炸弹”，我在小说里看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杜淦炳酒杯一举做了个干杯的动作，脖子一仰喝了个底朝天：唐代的酒精含量大都只有15度，跟现在的啤酒葡萄酒一个级别，最高不超过30度；李白的斗酒按现在的度量衡还不足5市斤，如此算来，他老人家的酒量，肯定抵不上一瓶60度的红星二锅头。

我是现买现卖，上次陪老板宴请教育局的官员，老板表演了三次，我当场就学会了。不过，他们喝的是伏特加，爽口些。杨主任颇有些得意，瓜娃你学着点，光有理论没有实践那是纸上谈兵。

连碰三杯后，杨主任推心置腹地告诉他，在民办学校赚钱首先要多招生源，其次要巧妙推销各种教辅参考书开设各种兴趣特长班，否则，你就是教得再好也是白扯。

那还要每周一考折腾学生？杜淦炳疑惑地问，害得“格老子”落了个抵触学校教学制度的罪名，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还不是做给家长社会看的，反正从教辅书上复印试卷，考完了交由学生交换阅卷打分。杨主任轻描淡写地说，老师都不要操太多的心，就你个龟儿违反游戏规则。

原本，杜淦炳靠拢杨主任只是寻求一种保护，却得到一瓢冷水。心里没有责怪的意思，人家是把你当自己人才掏心掏肺，但他还是考虑是否进错了庙门。

瓜娃子，当年格老子也跟你一样。大学时代，我的偶像是陶行知，捧着一颗心来不带走半根稻草；但到了社会上根本吃不通，我们那时候还包分配，去好单位要凭关系，升工资评职称分房子哪一样不要凭关系？我的教学成绩在家乡学校有口皆碑，格老子在待遇方面实在窝囊。我到这儿来，就是老板帮办的提前病退手续，我跟他是发友，他在我们家乡砣子硬，没有他搞不定的事。

同是天涯沦落人。杜淦炳将师院毕业八年来的遭遇竹筒倒豆子唠叨了一遍，杨主任，士为知己者死，以后您就是我的组织，我这是向组织汇报工作。

杨主任享受加同情，那是相当感动。瓜娃子，依我看，你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第一适合当作家，第二才是做老师。

现在没人敢说自己是作家了，你还不知道。作家是被人看不起的，我早就是省级作协会员了，作家证都不能拿出来，我最好的朋友郭科技说，诗人是疯子作家是傻子，他都劝我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不要再发文学梦啦。杜淦炳喝着喝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龟儿。人生难得是诤友，你朋友也是为了你好。杨主任有些无可奈何：杜老师，一个人有个性是优点也是缺点，适当的时候要掌握分寸，我就吃过这方面的亏；要不然在成都过日子好巴适，吃点麻辣烫穿点新时装，打点小麻将看点歪录像，唉！文人雅士做到郭沫若那个样子是最理想的，在国共之间纵横捭阖左右逢源；斗酒诗百篇的李白一生怀才不遇，应该跟他恃才傲物有很大的关系。

杜淦炳迷迷糊糊地口无遮拦胡言乱语道：我走上文学创作，还和郭老有关系。毛泽东在晚年让他写一个为秦始皇翻案的历史剧，拖到老毛逝世也没有动笔。因为郭老没有完成主席的作业，霍达捡了个天大的漏，她创作的《秦颂》在1993年深圳文稿拍卖会拍了100万元。那一年，我正读初三，觉得当作家又有名又有利，一发不可收拾地发起了作家梦……

一瓶二锅头，对影成三人。酒瓶快要见底，两人开始露出醉态。

听君一席话，省我十本书。瓜娃子，你好像在揭我老乡的短处嗦？郭老不听毛主席的话？摆啥子龙门阵讲天书，格老子尖起脑壳一句都冇听懂，就龟儿你这个尖尻子，放在“文革”早把你个方脑壳关起来挨球枪子了。杨主任自觉相形见绌，杜淦炳的大放厥词他感觉自己在听天书，心里颇不服气：那我老乡巴金活了101岁，一辈子讲掏心的真话，格老子你服不服？

服服服。对郭老、巴老那是顶礼膜拜高山仰止。

杨主任有点飘飘然了：砣子硬的四川人出了四个元帅，瓜娃你服不服？

杜淦炳想发笑，文人不服气的臭毛病又犯了，早已将郭科技、叶枫二位高参的甲乙丙丁一二三四ABCD公关策略抛诸九霄云外。按他的秉性，有些话沤在肚里，就好比桃子烂在筐里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也就一点也没给杨主任留面子：湖广填四川，陈毅的爷爷还是、是、是湖南邵阳的，他爷爷移民的时候叫宝庆府，你们四川人好多人的祖宗是、是、是我们湖南人。

你这个龟儿，占格老子的便宜。杨主任自己很不服气起来，趁杜淦炳迷迷糊糊，用白开水换下二锅头和杜淦炳频频碰杯：没得啥子，格老子今天放倒你这个龟儿子。

最后，杜淦炳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斜躺在地板上，几乎是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杨主任惺惺相惜说了一句“哦嚯，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经典古话，用杜老师的手机通知郭科技和叶枫埋了单将他背到附近的棠下医院。

一觉醒来，窗外已经注入几缕淡淡的曙光，杜淦炳懵懵懂懂地看着身上的住院服，惊觉自己躺在病床上，右手背牵着一根输液管在打点滴。郭科技趴在床头柜上睡着了。

哦，昨晚肯定喝高了，害得兄弟忙了一夜。顺手取过枕头边的病历袋，摸出一摞单据一张张清点起来，急诊挂号、CT、B超、验血、验尿、西药、中药、注射费，粗略一估算将近1000元。这回亏大发了，杜淦炳不敢吵醒郭科技，只是痛楚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乖乖，一瓶10元的酒砸掉100倍的医药费，喝酒不但误事而且赔钱，真是感情铁喝吐血啊。

咦，老郭，叶枫在哪儿？想到“喝吐血”这儿，杜淦炳下意识地推醒了郭科技。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郭科技连打了三个哈欠，枫公子昨夜三点被一个叫阿梅的女孩遥控去了，人家是初恋情人，打得火热可以理解，呵呵呵。好在都帮我给你忙好了CT、B超、验血、验尿后把你放到病床上打好吊针才走的，这一回不算重色轻友。

真是难为你们俩。杜淦炳按响警示灯，提醒护士过来换输液瓶。

郭科技讶异地说，昨晚都把我们吓坏了，都是我们出了这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馊主意，害得你伤身体我们破财，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现在没事就好了……

护士过来，杜淦炳严肃认真地问道，哎，我不就是喝酒喝醉了，又是验血又是验尿也就罢了，还搞什么CT、B超，对于醉酒的人有这个必要吗？护士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医院，到了这儿就要听医生的，医生说需要就需要。换好输液瓶，护士面无表情地走了，走了好远，还传来一句模模糊糊的“酒鬼，还想到医院来撒酒疯”。

杜淦炳“噌”地坐起，想过去和护士理论，被郭科技一把按住，八竿子打不着跟护士闹翻，只要人好了，什么都可以舍弃。

导致杜淦炳不到三个月就离开桃源小学的是清明节组织学生春游这条导火线。学校规定每个班级必须组织35名学生出游，超过部分的收费全部作为教师奖金。春游的目的地不是免费的烈士陵园和科普基地，安排在收费不菲的万亩玫瑰园。

杜淦炳苦口婆心做了大量游说工作，并布置了必须写观后感的作文，但收效甚微，五（1）班只有20人报名。看到其他班报名率均达到100%，心里便窝了一肚子火，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他只好惴惴不安地蹭到教导处跟杨主任诉苦，杨主任拉好窗帘扣上门锁，神秘地说你可以罚学生抄写10遍生字20遍单词用教鞭敲打30遍手掌，这样，报名率肯定达到100%。

打死我也不干。杜淦炳倔犟脾气上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结果，学校取消了五（1）班的春游活动，那20个报名的学生被摊薄到其他班随行。杜淦炳赢得了全校教职员工一致公认的清高荣誉，这在桃源小学20年校史上是开天辟地的事件。校方最后研究决定予以劝退处理。

杜老师，咱是兄弟，今天我还叫你一声杜老师。明天离开学校，你还是一个来广州的捞仔，你以为这是教书育人的圣坛，人家老板可讲求投入产出，人家是当市场生意来经营的。

最后，经过杨主任的斡旋，杜淦炳被允诺将得到两个月的工资离开学校，只是还要等老板签字。临走时，杨主任说，缘分哪，这是格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不知是哪位好事者爆料，桃源小学体罚不春游学生的事情上了电视新闻，结果全广东人民都知道了。

五

离开桃源小学，杜淦炳伤心难过了好几天。这样的教育背景，因为户籍因为赞助费的藩篱，农民工子弟会有上升的通道么，真是应验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打地洞的古训？杞人忧天干什么，自己下一步的打工通道又在哪里。但是，闷在家里会憋坏身体，杜淦炳在蛛网状的棠下村闲庭信步起来，考察民风民情是文人必备的基本功。十分凑巧的是，他碰上了每年4月30日毛主席视察棠下展览室的纪念会。

“毛主席视察棠下农业生产合作社旧址”就挤压在棠下村大片握手楼里面。原是当地钟氏宗祠，名“湛川祖祠”，始建于明代，现建筑宽三间，深二进，面积144.5平方米，为晚清重修。天面的瓦、桁、杉，祠内的柱，地面的红色阶砖，都依旧如旧恢复原貌。中间天井天面做了一个透光棚，可防雨防潮，保护文物：毛主席视察时的实物——放茶杯的长方形木桌、蓝色台布、四张靠背长木椅，用过的茶杯。

采风归来，杜淦炳郑重地将这件事浓墨重彩地载入日记。倏忽间，他觉得脚下的这片土地变得厚重，身边的这群土著变得亲近起来。

“五一”黄金周，湘江师院中文系主任刘秉高教授随湘江市经贸代表团去深圳招商，途经广州作短暂停留时，专程打的来棠下村看望自己的得意门生。

当杜淦炳惴惴地领着学究气十足的刘老师走进蜗居的出租屋时，心里忐忑不安，刘老师，给您丢脸了，学生混成这个样子，实在惭愧。

刘秉高老师打量着三角形的客厅，逐一翻看着杜淦炳堆在床头的旧书，挪动魁梧得近乎肥胖的身躯战战兢兢落座三条腿的铁架床，没关系，在你这儿我只安排了30分钟的时间；要说惭愧的是我老刘啊，老师没能力给你安排一个发挥才能的平台。漂在异乡为异客，当年鲁迅在仙台徐志摩别康桥，那都是多么赋予诗情画意的地方，我的学生窝在脏乱差的城中村，我比你更难受更沉重。

您也太夸张了，我怎么能和鲁迅徐志摩扯在一起。杜淦炳拘谨起来，刘老师，我曾经发过诗人作家梦，但现在我唯一想做的是去县一中当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

刘秉高脸上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喜悦，我正儿八经地跟你说，这个文学梦要一直做，也不会影响你当老师。你要有孔明卧龙姜子牙八十拜相的执著。私下里给你透露一点官方信息，湘江市教育局这几年出了不少问题，市里准备动手术；你要坚持不断学习，机会是属于有准备的人。我还指望，昨天你以我为荣，明天我以你为荣哩。

杜淦炳讪笑着，您这是盗版广告，我尽量努力吧，现在的努力就是每天坚持写读书笔记。买来一大堆二手书盗版书，打发消磨晚上无聊的时间；新华书店的大门都不敢进，您也知道现在的正版书都很贵。

蜗居在城中村，这不是你的错。当年的知青作家生存环境比你还差，不是照样出来梁晓声，而且你的城中村日记就是一笔宝贵的文学创作财富，是你以后创作小说十分难得的素材；不过，当你有了一定的物质积累，还是要搬出这样的居住环境。刘秉高心疼地嘱咐道。

小人物也能造成大问题。前几年广州的孙志刚事件就敲响了警钟，如果说，当年洪秀全能够考个举人中个进士，还会有后来的太平天国吗？如果说，当年给李自成评一个中国十大杰出青年，还会有后来的李闯王吗？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老师不是煽动你做洪秀全李自成，只是祈望你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个我知道，老师忧国忧民高屋建瓴，寄语学生高瞻远瞩。

什么叫响鼓不用重锤，什么叫高级擦鞋术。我桃李天下，知音杜淦炳啊。

临别时，刘秉高要求杜淦炳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背诵《孟子·告子下》有关磨砺意志的经典段落。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杜淦炳逐字逐句地背完，刘秉高嘉许地说，行啦，我听出了什么叫底蕴实力，什么叫中气十足，你仍然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哎，刘老师，湘江市经贸代表团深圳招商，怎么让您这个文人搅合？告别在即，杜淦炳受宠若惊饶有兴趣地问道。

刘秉高踌躇满志地整理了一下领带，诙谐地说：我不幸被“招安”了，市长给我一顶商务文件起草小组组长的乌纱帽。你别忘了，老师还有另一重身份，湘江市九三学社主席呢，在知识分子圈里号称湘江市政府智囊团团长。

路上，刘秉高反而缄默了。坐在的士里，很快陷入了深睡状态，10分钟的车程，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真是合久必分之后分久必合无限循环。

因为拍拖需要，叶枫要去外面建筑爱巢。搬家的那天，后面跟了一个讲客家话的潮州女孩阿梅，她在棠下村附近制衣厂给舅舅老板当文员，黑黑瘦瘦矮矮身材，模样倒是俏丽脸蛋也还水灵；人不可貌相，叶枫说，这黑妞炒更两个公司的财务，同时搵三份工出三份粮，属于高收入人员。

我可不是吃软饭，我们现在同居一切开销都是AA制。叶枫拖住两位好友，俯在耳边作了郑重声明。

这是叶枫在棠下村一年内的第三任女友。郭科技私下里说，枫公子在大学时就是采花大盗，到了广州更是如鱼得水。

阿梅嘴巴很甜，科技哥长淦炳哥短地吆喝着。

杜淦炳只是唯唯诺诺地不置可否，在朋友的女友面前，不能说太多的话，包括肉麻的热情的有意的无意的。郭科技特意叮嘱过他。

叶枫和阿梅合租的东方文明公寓，楼高30层，楼下有大型超市。他们租了28层的一个单间，说是单间，厅、卧、厨、卫设施一应俱全，40平米面积4.6米层高架了一个间隔层，卧室就安排在这里，客厅、饭厅因此显得尤为宽敞。

老郭、老杜，我叶枫搭阿梅的艳福，终于可以当一回蚁族中的贵族。叶枫躺在阿梅买来的仿皮沙发上，怡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老叶，你不怕阿梅说吸烟有害，破坏室内环境么？杜淦炳被呛了一口。

在客家媳妇那里，先生大过天。你没看阿梅在给我们煲老火靓汤。郭科技抬头望着阿梅，哎，阿梅，你还有没有表妹，我和杜淦炳虽然潇洒英俊玉树临风，可至今孑然一身。我们请你做红娘，好不好？

阿梅撩起围裙擦了擦手，你们还是周星驰唐伯虎自己去点秋香吧，我呀，也是心甘情愿堕落，被阿枫的甜言蜜语魅惑了；你们湖南仔就是嘴巴子功夫厉害，我有一打表妹，就是卖剩蔗，也不能再让她们嫁出广东了。

来来来，我们兄弟三个打几把“跑得快”。叶枫从玻璃茶几下摸出一副扑克，算是转移话题。喝汤还要两个多钟呢。

不要转移话题。你那点花花肠子，郭大哥杜大哥心知肚明。阿梅突然冒出话来，逗得三个人哈哈大笑，反而，让阿梅本人愣怔了好一会儿。

返回出租屋，杜淦炳手脚麻利地将自己的被褥搬到叶枫腾空的床上。老郭，我们将这张三条腿的床，30块钱再卖给收买佬吧。

老杜，暂时不要拆，叶枫这家伙说不定哪天又要搬回来住。再说，你现在再卖回去，收买佬10块钱都不要。

不会吧？你看阿梅那么黏他，客家女人有从一而终的传统，叶枫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杜淦炳说，叶枫还讲，公寓的房租也是阿梅交的。

叶枫的这种屁话你也相信？广东女孩很实际，不会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郭科技说老杜还是有点轻易上当，我和他在一起三年，哪一年不是搬进搬出，漂泊的爱情很难有好结果。

杜淦炳讪笑着自我解嘲：老郭，你不会也像叶枫一样，找个女孩抛弃我吧？

你想哪儿去啦，这年头，谈爱情很奢侈，网上流行语录谈感情很伤钱不是没有道理。郭科技别过头去，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难怪你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恋爱，你是不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杜淦炳没有注意，还若有所悟地说，幸亏你还保留一份对哥们的江湖义气。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是你爷爷的口头禅。我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还不是靠老师同学的帮助才完成学业，小学到高中我都是免费大学，还有助学贷款勤工俭学机会；你说，我读大学有资格谈恋爱吗？尽管我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但在你面前我不需要吧？

嗨！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杜淦炳很后悔自己勾起了好友的心事，我可不是有意让你难过。

没关系，你我之间还需要解释？别说爱情，就是亲情也很累啊。其实，世界上伤害你最深的人往往就是你身边的亲人。郭科技难过地说，我现在只有友情。

杜淦炳缄默了，他这才想起郭科技童年时候，父母离异给他留下的创伤至今仍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加之叶枫兄弟风流成性恨铁不成钢的发酵因素，谈及爱情难免敏感，造成既憧憬又惶恐、既坚忍不拔又敏感脆弱的双重性格。

六

从桃源小学财务小姐手里领到5000元工资，杜淦炳第一时间跑到邮局给母亲汇款。由于激动由于紧张由于对第二次找工作的忐忑，杜淦炳填写了三次才妥帖，最后，他给自己留了2000元。

小心翼翼地收好汇款单，杜淦炳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琢磨了一些语句，隐匿了失业的事情，杜淦炳拨通了父亲的手机。

父亲在那头替儿子欣喜替儿子担忧，说了些“天生我材必有用、自信人生二百年”之类的励志语言，附带转告他，儿子热恋了八年的大学女友嫁给了宝庆街道办事处主任的公子，杜丽已经在东风居委会上班了。

难怪三个多月联系，杜丽就是手机不接短信不回QQ隐身。闪婚已经流行到了湘中小城。只是，结婚了，新郎不是我，因为我是个没有位子没有票子没有房子没有车子的四无人员。

母亲埋怨父亲多嘴哪壶不开提哪壶，嗔怪儿子晴带雨伞饱带饥粮，家里又不缺钱寄钱回来干什么。母亲的嗓门很大，话筒攥在父亲手里，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在父亲唉声叹气的忏悔声里，杜淦炳压抑内心深处的伤痛，安慰了一通“天涯何处无芳草”的道理，还表态年底带一个广州妹回家扳回面子。

母亲在一旁唠叨父亲太啰唆了，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个没完，气呼呼地抢过电话，平静舒缓地跟儿子交流起来。仔啊，明天广州是大晴天，你记得把冬天的衣服拿出来晾晒；一个人在外面吃亏不算傻让人不算呆，吃菜吃心听话听音，不要像你老爸一根筋；仔啊，你在广州要舍得吃，有舍才有得，你要把身体搞垮了，怎么给我们养老送终；仔啊，近一段睡得好吧？科学家说人类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床上度过，你要保证充足的睡眠。

妈，你怎么知道广州明天大晴天？杜淦炳打断母亲的话语，妈妈的唠叨N倍于老爸，只是诧异她未卜先知广州的气候。

自从你走后，你妈每天都要看广东卫视的天气预报。好了，不多说了，话费挺贵的，你在外面多保重，不要牵挂我们。我挂了啊。父亲果断地收了线。

放下电话的一刻，杜淦炳意识到自己不只是为自己活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失恋的滋味更难受。

郭科技拉着杜淦炳逛广州南洋风格的老街骑楼，无偿欣赏满大街摩登时尚的青春美少女。当年，郭科技曾经暗恋过四年的同学嫁给二婚的副教授时，曾独自在中山路骑楼街闲逛了一天，直到瘫软如泥。

逛骑楼带有一种特别老广州的味道，这是其他任何形式的闲逛所没有的：商铺上面住人，下面行人熙熙攘攘，大家在购物、品尝各种地道美食，碰上衣物换季的时候，能够买到价廉物美的心仪衣物。

建筑是凝固的艺术，诸如北京城上海滩广州楼之类。北京紫禁城的帝王霸气，上海滩万国建筑的典雅洋气，骑楼则是“广府文化”的名片。郭科技抛砖引玉，重点是分散杜淦炳的注意力。

哦，骑楼就是这样的，真是了不起，骑马都可以穿过的商铺走廊。我以前在师院图书馆查阅过，其实它是把大量西方建筑技术依葫芦画瓢的拿来主义，地中海沿岸国家和地区都会看到骑楼街，巴黎也有骑楼街。

杜淦炳一掉书袋子，郭科技就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七

失业失恋过了两个星期，该疗的心伤也该告一个段落：现实是残酷的 ，杜丽追求幸福追求一个踏实的饭碗，这没有什么错；砸掉一个民办教师的饭碗，于我毫不足惜，它与自己理解的教育事业根本不是一回事。杜淦炳重拾信心开始新的人生旅程，买来报纸按照求职招聘栏目的广告，挑选适合自己的职位。

招聘的内容五花八门，令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其中保险、营销、贸易、技工占据了大半版面，教师职位空缺，倒是有几个P王的职位要求有写作基础，比较符合自己的条件，至于P王是干什么的，他还没有弄明白。于是剪下了几个广告，再三考虑选择了一家在棠下村附近某高档住宅区商住楼里的文化传播公司，应聘某政府部门大型环保宣传活动画册的采编。就在家门口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节约一笔不小的上下班车费，郭科技去电脑城上班每个月光坐大巴就去掉100多块，还要挤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文化传播公司的老板姓何名阳，和几年前名噪一时的点子大王同名同姓，湖北武汉人，自称九头鸟简称鸟人。在潦潦草草看过杜淦炳带来的文学作品后，拍案而起，恭喜你，你被录取了，公司现在求贤若渴，你现在就可以坐客厅这张崭新的中班椅。

杜淦炳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云里雾里像是发了一场梦。他观察了一下，除了何总的大班台大班椅，就自己的办公待遇规格最好，刚才还漠然看待杜淦炳的三位在座的年轻老员工，齐齐堆下笑脸开始发表酸不溜秋的欢迎词。

靓仔，你是哪里人？写那么多文章，真了不起。首先致意的是公司唯一的女员工，单薄矮瘦的身材显得严重营养不良。

我是湖南人，文学爱好者而已，以后请多关照。

你叫什么大名，我叫刘建湘，和你是地地道道的湖南老乡。你是湖南哪里的？

我叫杜淦炳，湘江市的。

杜先生，你可真是后起之秀后来居上，这把中班椅专门为你安排的。第三位问候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自我介绍叫韦跃进，是广西百色的，还特别强调当年小平是在那儿起义的。

广西有个韦拔群，当年和邓小平一起领导百色起义，你和他老人家是一个姓。杜淦炳恭维道。

行啦行啦，不是请你们来谈山海经的。老韦，你来了大半年，出了几单业务？动不动就把自己跟大人物连在一起；还有你刘建湘，来了三个月了吧，除了搞定几个化工厂，就没见你有什么动静；还是小红脚踏实地，才来两个月出了五个单10万块算下来提成3万块，你们大老爷们不感到惭愧吗？现在开始打电话发传真，小杜，你就在旁边看着听着，学习一下他们的工作方法。何阳板着脸颐指气使，给了杜淦炳几份环保协会的文件和认刊合同书，气咻咻地返回由卧室改成的总经理室。

中午各自订外卖餐简单地吃完，放心大胆地聊了一会儿天，便趴在桌子上打瞌睡。实习了半个上午，杜淦炳摸出来一点门道，三个老员工以环保协会官员的身份分别给有关企事业单位打电话发传真，工作性质似乎跟编辑记者八竿子打不着，不过，每人拿一本砖头厚的电话簿，专门挑那些造纸、电镀、水泥、化工类的企业狂轰滥炸，三条电话线一台传真机基本就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看来这份工作是专业不对口，而且没有底薪只有提成。

下午一上班，杜淦炳带着如此的疑问，向何总诚恳地请教。

泛珠三角地区环保纪实大型画册是我策划的。我们挂靠环保协会的，有正式批文授权的，除了交押金还要按一定比例上缴管理费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开展工作。何阳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你现在的身份就是环保协会的工作人员，上午你也听了看了，他们说得很好，签一个彩P9800你可以提将近3000块，这样的好事你到哪里去找？哦，P就是版，一个P就是一个版。

哦，原来P王就是版王。杜淦炳若有所悟，难怪一个上午就只有我一个人应聘。

杜淦炳草拟了一份电话游说稿，鼓起勇气拨通了一家化工厂的电话：喂，我是环保协会的杜淦炳，听说你们废水排放工作做得不错，领导给你们安排了泛珠三角地区环保纪实大型画册一个彩版，让我们总结推广一下你们的先进经验。

对方诚惶诚恐地听完电话，诚恳地邀请环保协会的领导前去指导工作。

杜淦炳颇有点心花怒放，捧着电话簿就跟何总报告喜讯。

何阳仔细地翻看了电话簿上3×8CM的广告版面，佳美思化工厂就在开发区，坐240路大巴2块钱就可以到。老刘，刘建湘，你带两份认刊合同书去，你们是湖南老乡，你就陪小杜去一趟，谈成了奖励你5个点。

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一个电话就开始了P王的生涯。

到了佳美思化工厂门口，刘建湘接了个电话，说开发区有个亲戚找他有事，他去去就来，最多10分钟，让杜淦炳先进去。

化工厂气味比较难闻，因为9800元一个彩版可以提成将近3000元的事，杜淦炳还是耐下心来坐在接待室看起报纸来。肥头大耳的厂办朱主任说，老板刚出去了，让他等一会儿。因为看报纸入了迷，也就没有注意厂方进进出出的人员在旁边指指点点用怀疑的目光扫描他。甚而至于有人轻轻地嘀咕，去年就被冒充消防局的官员骗去一个彩版9800元，现在一打听，消防局说根本没有这回事，今年又冒出个环保协会的。

看完一份报纸，杜淦炳准备打手机给刘建湘。这时，就进来两个便衣警察，领头的说让杜淦炳去一个地方谈谈问题，那阵势，是不由分说的。接着，杜淦炳就被蒙上双眼戴上手铐带进一辆小汽车。

惊魂未定地到了谈问题的地方，杜淦炳被除去手铐，收缴了眼镜、钢笔、皮带、手机、甚至无名指上那枚祖传的“金色戒指”和背着的斜拉挎包。简单地问了几句话，做了简单的笔录签字画押后，杜淦炳被带进了临时留置室。

临时留置室，一排四间，迎面是一排钢筋栅栏，其他三面实体钢筋水泥墙，室内右上角是一个随地大小便的水泥蹲坑，坑沿堆满了腥臭的大便，成千上万的蚊子苍蝇像一注龙卷风围着坑口漫天飞舞，在饕餮一顿丰盛的环保晚餐。杜淦炳的心痛彻到了极点，关到这里来，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何况，郭科技、叶枫都还不知道。

同拘一室的是个水果贩子阿彪，因为档口的面积与人发生争执伤了对方，被关了进来。杜淦炳一进来，阿彪便大摆威水史，牛逼烘烘地说在这块地方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居高临下地问难兄难弟是怎么进来的。

你自己都没有摆平，都摆进来了，还吹什么牛逼；我兄弟在外面都是体体面面的老板，我好多老乡在广州当兵，我进来完全是一场误会而已。杜淦炳此刻头脑才完全清醒且高度高效率运转起来，港台影视里的局子，首先看谁镇得住谁；还有，阿彪说不定就是派出所安排的线人，监狱题材的影视片惯用这种拙劣的手法。

阿彪被杜淦炳的气势完全镇住了，谦卑的表现是让出了不知是哪一位蹲局子的前辈留下的惟一一张芦苇草席，懦懦地说，这儿蚊子多可以拿来遮挡一下。杜淦炳拿过来一看，上面沾满了粪便，你还是自己拿着享受吧，我现在最想的是喝水，渴得嗓子都要冒烟了；唉，这里喝水怎么解决？

报告领导，新来的要喝水！阿彪大声地喊道。

一位看守的老头，说着一溜的广东脏话，走过来从地上捡起一个大号可乐瓶，在自来水龙头下灌了半瓶，丢在杜淦炳的脚下。因为没有瓶盖，水瓶咕噜咕噜滚过来又漏了一半的一半，杜淦炳忙不迭地托着瓶口捡起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过了一会儿，老头又丢过来一塑料袋米饭，中间夹着几块半生不熟的冬瓜。

阿彪说，这是你的晚饭，不要找筷子了，差佬不会给你的。

傍晚时分，数以万计的蚊子开始狂轰滥炸，杜淦炳眼巴巴地望了一眼沾满粪便的苇席，后悔谢绝了阿彪的美意。他只好松下衬衫，扣住头部及面部五官，缩下脖颈把裤子往上提袜子往上拉，佝偻着蹲在墙角自卫……

第二天中午，何阳带着环保协会的一位科长过来接人，随行的还有佳美思化工厂的办公室朱主任。在派出所办公室，杜淦炳履行了相关手续，领回了眼镜、钢笔、皮带、甚至无名指上那枚祖传的“金色戒指”和昨天背来的斜拉挎包。

同时，在环保协会科长和何总的见证下，在久违的十分友好和谐气氛下，朱主任代表公司自觉自愿和杜淦炳签下了泛珠三角地区环保纪实大型画册一个彩版9800元的认刊合同书。

在返回P王公司的小车上，刘建湘耷拉着脑袋满脸歉意地跟在后面。来之前，已经被何总狗血喷头地训斥了一通缩头乌龟，5个点的奖励没有了，外加给一条向杜淦炳虔诚忏悔的公司司规处罚；杜淦炳的3000元提成，只要佳美思化工厂的款一到立马支付。

真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放一枪。你小子假公济私幽会女友，把个老乡同事丢到监狱里，要是再有一次抗日战争，你小子百分之百是汉奸。骂到狠处，何总的手指头戳塌了刘建湘的鼻梁，刘建湘呀刘建湘，我看你就是刘奸相，一副奸臣的相貌。

八

叶枫读了郭科技在QQ上杜老师辞职失恋又因为拉广告被关临时留置室的留言，立即打的赶过来慰藉。

监狱是关押罪犯的，怎么也成了关押无产无辜者的帮凶？不过，许多古今中外的文豪都进过监狱，普希金、陀思妥耶夫斯基，屈原、苏东坡都曾沦为囚犯抑或被驱逐流放。叶枫旁征博引，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你就当是体验一回监狱生活。

郭科技试探着问，叶先生，老杜可以申请国家赔偿吧？

纠正你们的一个说法，临时留置室不是监狱。杜淦炳轻描淡写地说，关押一个晚上，可以拿回3000元提成，你们说值不值？这样的好事，还要什么国家赔偿。

杜淦炳没把关押临时留置室24小时的事当回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就看从哪个角度分析。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老掉牙的情话是谁乱讲的？叶枫只好切换一个角度，很沧桑地切入另一个安慰主题。

杜淦炳很认真地说，是金代著名的三晋诗人、五台山下的元好问留下的千古佳句。

郭科技啼笑皆非，真的是书生意气，都死了800多年了，他的话早过时了。我跟你们说一个从幼儿园听来的真实故事吧，一个三岁的男孩哭着要娶一个三岁的女孩做老婆，女孩认真地问男孩你能对我负责一辈子吗，男孩说，肯定啦，我们都不是一两岁的小孩啦。

真正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启蒙版，杜淦炳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老杜，去掉木旁就是老土。这年头，三条腿的母鸡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满大街都是；男人只要有钱，在广州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所谓爱情就是船涉江河风过水的事，什么都是浮云。西装革履风流倜傥的叶枫叼着三块五毛的椰树，吞云吐雾指点迷津。

要不然，你和叶公子去做保险业务吧？那里美女如云保证可以填补老杜的感情真空。郭科技试探地问两个朋友。

叶枫潇洒地踩灭烟蒂，扬了扬手：同行相斥，俗话说干一行怨一行。做保险可以，找女朋友肯定够呛；还有，杜老师是文人，不可能拉下面子去死缠烂打。

氛围凝滞片刻，叶枫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顿悟：全球金融危机各行各业萎缩萧条，好像只有中国的房地产一枝独秀；就让老杜去福丽科学城楼盘做销售，那里提成高，售楼小姐比保险公司的小姐漂亮多了。我去帮你办一本假证伪造一份售楼经历下个礼拜去应聘吧，那儿的销售经理刘大明和我喝过酒唱过K就差没有一起泡过妞。

性相近习相远，求大同存小异吧。杜淦炳心下明白，叶枫顾虑他文人酸气太重，曾经看不起保险经纪人，认为是斯文扫地的活。

人靠衣装马靠鞍。准备从事房地产销售行业，个人形象包装是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

杜淦炳按照叶枫的指点，在棠下村站坐269路大巴去天河城添置行头。由于中山大道BRT施工，硬是塞车一个多钟头才赶到，参考步行速度也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想一想这BRT，按照汉语拼音声母缩写还真有点不让通的意思。

采购预算是人民币500元购买两套短袖衬衫两条西裤。杜淦炳还是盘古开天第一次逛大型超市为自己奢侈，心里七上八下地打鼓，自豪中夹杂小气，自信中难免卑微。

在天河城名牌特价场，人气那是相当地旺，简直到了水泄不通的地步，几个收银台的点钞机POS机处于高度紧张的忙碌状态。杜淦炳真是如鱼得水，游弋在好几堆特价、断码、折扣的处理衣服的海洋中。

真是天道酬勤，杜淦炳经过不懈探索，终于拼凑齐计划内的采购目标。抖抖索索地掏出500大元埋单，心底里泛出头晕目眩的感觉，额头也冒出丝丝细汗。他这才想起，减免早餐导致肌肉缺氧，儿时奶奶念叨“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真的不无道理。

钻过天河路的地下人行隧道，杜淦炳想去购书中心免费浏览几本房产销售方面的书籍，临阵磨枪恶补恶补，就像当年为了应考英语四级突击复习的状态。想一想现在的心态真是世风日下读书人为五斗米折腰，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似乎有扯淡荒诞之嫌。

通过刘大明的传帮带，杜淦炳只用了一个月就适应了楼盘销售工作。

刘大明不愧是赵本山家乡过来的，这个辽宁铁岭籍的销售经理唯一的本事就是忽悠，能把一个土堆一口池塘说成湖光山色，能把宽敞过出租屋客厅的洋房卫生间说成豪华的厕所文化，能把几棵树一块草坪说成绿化率达到国际ICO标准。接待客户，刘经理调用一口炉火纯青的娘娘腔，哼啊耶啊地极尽巴结；对待属下，第一时间换回另一副嘴脸，屌啊毛啊地啥鸡巴玩意，杜淦炳琢磨很多天，给经理勾勒了一副小沈阳混搭座山雕的肖像脸谱。

看到杜淦炳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刘大明私下里骂他朽木不可雕也。

杜淦炳觉得经理的超浪漫主义表现手法，使用起来总是底气不足。

现在楼市销售手段谁还按现实主义方法出牌？比方你们文人将女人比喻成鲜花，那女人天天就要捧着一束花，那是说女人脸蛋漂亮；比方我骂你脑子进水，你脑子里就真有自来水，那是说你脑子是椰壳浆糊；刘大明强制地宣布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先从做好一只鹦鹉开始，要不是看在叶公子的面子，我都懒得说你。

那天，一位摩登女郎来看房，到了售楼部很大牌地要看内部销控本，精美的广告画册被她扁成鬼画符。恰巧当时只有刘大明的经理助理肖茉莉在场，而且也只有她手头才有真的内部销控本；肖助理心不甘情不愿地陪女郎从一楼看到七楼，一路上要求重新实测面积，说测绘局的测绘报告肯定有水分；保险费如果可以打八折，就在你售楼部买保单；我可不是冲着门口那一排很难栽活的银杏树，主要是看到施工单位的工地干干净净，材料堆放得还算整齐，还有就是2010年广州亚运会房地产有较大的升值空间，才一根筋要到广州砸钱投资。

肖茉莉被说得理屈词穷，女郎还要继续看到26楼顶层，实在是招架不住，心想本小姐在此疗养式休假倒让你个小三弄成使唤丫头？便借口身体不舒服打手机让刘大明另请高明。刘大明心知肚明，连公司老总都要毕恭毕敬的妖姬，助理的名义就是一件皇帝的新衣；想到这里，赶忙心急火燎地使唤杜淦炳坐电梯到七楼换班。

肖茉莉具有北京直接空降总部直接委任的显赫背景，其主要职责是形象大使——其他售楼小姐称之为年薪500万元的花瓶，脸蛋身材属于祸国殃民级别的尤物。据说，肖茉莉获得过北京某某杯丝路模特大赛亚军，皮肤白嫩得年过三十看起来也就二十刚刚出头；再据说，她在首都闹出了尚未公开的绯闻，被秘密流放岭南潜隐藏娇。

杜淦炳第一次面对脂香扑鼻袒胸露乳的时髦女性，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从8楼逐层爬到26楼，根本没有尽到忽悠的职责，只是在记录本上逐条写下老板娘需要改进完善的要求文字。实在无话可说，杜淦炳又觉得不忍，只有讨好地说，老板娘，您真有眼光，我们这个楼盘是美国IBN公司设计的，其他楼盘没得比的。

新来的吧？国家规定外资设计单位不能单独参与一个楼盘的建筑设计，必须外加一个国内设计公司共同设计，但真正做出房型的就是国内公司，贴个洋名就是忽悠房奴崇洋媚外的心理抬升房价。女郎告诉他，不要喊她老板娘，就叫阿芳好了；上海售楼小姐传说的温州草头方就是我，我准备买下这个单元52套洋房作为投资。

杜淦炳不知道是怎么从26楼下到底层的，整个脑袋都是迷糊状态。直到刘大明经理跟阿芳讨论完购房协议的具体补充条款必须在合同书签字画押时，杜淦炳才完全醒过神来，这是一笔3000万元的大单，提成只按1%也是30万元。

且慢。合同我要和小杜先生签，请将你本子上的内容逐条写在合同上，你们的游戏规则我一清二楚。阿芳把杜淦炳拉到谈判桌前，请他坐在刘大明让开的座位上签名。

看到杜淦炳哆哆嗦嗦地写下杜淦炳三个字，刘大明掩饰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芳从最新款LV包里取出支票夹，娴熟地填上600万元首付款金额数字，娴熟地签上英文名字。她是以香港公司名义投资房产。

九

阿芳走后的故事，就是刘大明摆出匪气十足的座山雕架势，要分杜淦炳一半提成。

小杜，你现在还是试用期，没有权力代表公司签这么大的单。

经理，温州草头方只和我签，我也没办法。我知道你是师傅，签下这单，我肯定会感谢你的。杜淦炳这一个月来，日思夜想盘算着30万元提成的用途，明确知道经理在每张业务单上都有一定比例的提成，压根就没有打过刘大明的算盘；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杜淦炳吃惊自己也学会撒谎了。

淦炳，这单可是我谈判的，你只是履行形式签了一个名字，分一半提成给你，我是看在叶枫的面子上。刘大明缓和了一下口气。

经理，其实，合同书上的内容，都是我和她从8楼谈到26楼的内容。你提起叶枫，还不是只要票子不要面子，明天我就请他来给我们当裁判，好吗？杜淦炳倒吸了一口凉气，分一半就是15万元，我现在可不是视金钱为粪土的迂腐文人了；这可不是小数目，我家祖孙三代还没人摸过这么多的钱。

刘大明气咻咻地指着楼盘模型：嘿嘿，杜淦炳，这可是我的地盘，随你的便。

结果，叶枫和刘大明闹翻了。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作为部门经理，你也有奖励，不要贪心不足蛇吞象，弄得连朋友也做不成；亲兄弟明算账，刘大明要是敢拿杜淦炳一分钱提成，就把刘大经理酒后的那些一丝不挂的糗事挂到网上去。

郭科技带了五个熟识的湖南籍保安助阵，说你们东三省在广州的人加一块都没有我们湖南人多，要想搞搞阵尽管放马过来。

私下里，叶枫跟郭科技讲，幸亏老子没有跟刘大明一起去泡妞。

唉，东北虎硬是栽在湖南仔手里。面对杜淦炳带来的“湘军”人员，刘大明偃旗息鼓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用娘娘腔嘀咕嘀咕湖南仔不好惹，哼；难怪日本鬼子在100年前就说，只要湖南人还在，中国就搞不定，哈。

岂不料此话被杜淦炳听到了，他认认真真地纠正道：不是日本鬼子说的，是100多年前倔得屙牛屎的湘潭人杨度在《湖南歌》里写的句子。

你这个书呆子，我是给叶哥面子。叶哥，我也不是吓大的，我就给你个面子。刘大明好汉不吃眼前亏，竟和叶枫套起近乎来。

我走遍广东海南，还真是你们湖南蛮子势力大。你说在深圳吧，好大一个深圳城，遍地都是湖南人；在海南吧，好大一个海南岛，到处都是湘人跑。肖茉莉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并且把杜淦炳拉到一边，密嘱道：谁说秀才造反十年难成，杜老师，你能耐啊；老板知道了会怎么想？快让你的老乡散去吧，提成的事还不是老板一句话的事，到时候真有什么麻烦我给你说一说。我也正在另起炉灶办自己的公司，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的手机，刘大明玩什么花样我来跟老板打招呼，这件事我知道来龙去脉。

叶枫见风使舵见好就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以后刘哥有什么麻烦兄弟同样两肋插刀。淦炳，快来谢过刘经理。

凡事预则立，刘大明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了：此行之前，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的麻烦，郭科技和叶枫琢磨推敲了统一口径的几点行动方案：一是索债标的绝对保密，保安实在问起来一口咬定是3万元，保安的酬金为每人1000元；二是保安便衣随行，绝对地保持沉默是金不怒自威；三是对方的保安，天下保安是一家，由随行保安通过内线摆平，同样保持沉默的立场。

跟经理闹翻了，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杜淦炳再也接不了一单活。在尽职尽责完成业主阿芳交代的任务后，他被辞职了。

十

因为刘大明的阳奉阴违，经过马拉松式的层层审批，可能还有肖茉莉临走时打过招呼的作用，杜淦炳在被辞职一个月后才拿到税后30万元提成的银行卡。

按照原先的约定，杜淦炳给五位湘籍保安每人1000元的出场费，保安们先是客套地婉拒，说是一辈子还没有喝过茅台，要是有实际行动就请老乡敞开酒量过一回茅台瘾。郭科技赶忙说，收了钞钞才能喝茅台。于是，众保安痛快地掖下红包，并商定在张家界湘菜馆订了凤凰包厢犒赏讨偿提成成功的功臣。因为饭馆酒水需要加成，叶枫让杜淦炳专程去茅台专卖店买回五瓶53度的飞天茅台，叮嘱一次性搞定保安们，不要留下任何手尾，这年头请神容易送神难。

屁股还没有坐热，随着一阵喜庆的锣鼓声，杜淦炳们的岳阳包房涌入几个敲锣打鼓的红衣人，用半生不熟的广州白话连道贺喜老板发财，毕恭毕敬地递上一张奖券，说岳阳包房喜中湘菜馆一等奖，奖金为下一次做回头客，消费满1000元95折优惠之后再98折收费另加送一支国产葡萄酒。

杜淦炳只觉得喜上眉梢，按照红衣人的指引，在奖券的背面认认真真地填妥自己的姓名、手机号码，欢天喜地地将奖券放入红衣人带来的镀金塑料的金元宝状的糖果盒里。郭科技、叶枫不明就里，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是第一次面对，况且，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头再来是个未知数，也就没当回事。

老郭、老叶，杜老师签名只是泄露了个人信息而已。酒店还不是在以后节假日发个短信来骚扰你消费，不要担什么心。一个年纪较大的保安见惯不怪地说。

酒过三巡，因为预定2999元的豪华餐，浓妆艳抹的老板娘亲自过来敬酒：美不美家乡菜，亲不亲家乡人。各位老乡老板，菜式口味还可以吧？来，我张湘粤代表张家界湘菜馆敬大家一杯，祝大家在广州捞得盆满钵满。这支长城干红酒算是我慰劳各位老乡老板。说着话，娴熟地往每个高脚杯里倒入等量红酒：好啦。我先干为敬，大家喝好吃好，我那边要去会一会吉首、邵阳、娄底、怀化、长沙包厢的老乡老板，各位慢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杜淦炳不胜酒力，喝了白酒又喝红酒，晕乎劲儿往上蹿。雾里看花，总觉得这老板娘在哪个地方见过，面熟得酷似当年的学生张湘玉，但当年纯朴文静梳着两条麻花长辫的乡村女生和如今摩登模样是根本挂不上钩对不上号；几次开口想提及，就是舌头麻得不听使唤。直到年轻的老板娘走了，杜淦炳才缓过神来，招呼立在旁边的侍应生问道：你们老板娘叫张湘玉？是湖南湘江市的？

侍应生惴惴不安讳莫如深地说：老板，我们老板娘叫张湘粤，有什么事您亲自问她自己吧。

听说是一位大老板的二奶，那个老板60多岁搞出个宝贝儿子让她转了正，好像还名正言顺地办了结婚证。那个老家伙的资产10个亿都不止。一个包打听模样的保安在杜淦炳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杜淦炳心里五脏六腑翻腾起来，社会大动荡大变革大转型，可以有高跟鞋喇叭裤GDP比基尼杰克逊来展示，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命运发生跌宕起伏的变化，其中又有一些人的传奇就是现代童话寓言神话幽默搞笑都不能PK翻版的。

保安们酒足饭饱，开始吆三喝四划拳罚喝啤酒，听说他们以前在同一个武警部队，战友情兄弟情情深似海。

喝到子夜时分，杜淦炳取过点菜单和2000元现金交给侍应生去埋单。过了片刻，侍应生欢天喜地地回来完璧归赵，还添上了原先缴纳的1000元押金，兴奋地说：谁是杜老师？我们老板娘请您去总经理室面谈。

杜淦炳猛地醒过神来，哗啦啦翻江倒海吐了一地，就着铁观音茶水漱口，用湿纸巾擦嘴。叶枫、郭科技忙不迭地帮助处理，叶枫说：老杜命好，处处逢贵人，今晚要唱一出才子遇佳人。

不要乱讲，我去了才知道。吐了个底朝天灌了满肚子茶，杜淦炳才随侍应生踉踉跄跄地去会老板娘。

侍应生待杜淦炳进入总经理室后，自觉地拉上门回避了。

杜老师，我就是张湘玉，现在改名张湘粤。今晚的开销，就算是我的谢师宴，请您一定不要客气。他乡遇故知，作家老师，当年我曾经暗恋了你三年呢。张湘粤开门见山，弄得杜淦炳措手不及。

你真是湘玉？真是无巧不成书，别拿老师开涮啦。出息了出息了，我还一直在替你惋惜哩。杜淦炳心里很吃惊文人的酸腐有时也难免脱俗：那我现在叫你张小姐，还是什么什么姓氏的夫人?还是直截了当地尊称张总？

羊脂球也是喜欢别人称呼为夫人的，管理层都尊称我为钟夫人，我老公姓钟。杜老师，您还是叫我湘粤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张湘粤卸去浓妆，一袭素衣满溢出沉稳睿智的职业风采，毕恭毕敬地敬上一杯茶，透过大盅玻璃杯壁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杯内趴着三条歪歪扭扭的虫草。在杜淦炳接过虫茶的同时，张湘粤明显地看出老师的手有些微颤：杜老师，缘分啊。我就是请也请不到您。

这是什么高级茶？怎么连虫子也放进去了？杜淦炳问。

这是用温水泡的虫草灵芝茶，阴阳同补益肾补肺，我老公那个圈子的朋友从藏区弄来的秘方。您放心地喝吧，只是味道有点苦腥像是喝泥巴水，所以给您兑了一勺蜂蜜。您是学生最尊贵的客人，这是我精心给您泡制的。说着话，张湘粤眼睛开始泛红，哭诉道：杜老师，您怎么也来广州了？

杜淦炳只好压缩版地拷贝了八年来的遭遇，末了，又带了窥探心理询问学生一夜暴富的秘密。

杜老师，您是怀才不遇啊。不瞒您说，这个湘菜馆是我过去的老板现在的老公开的。他以前和两个女人同居过，但都只生了一个女儿，他给她们每人一套房100万打发走人。广东老板比较重男轻女，我给他生了个儿子，就明媒正娶留了下来，原配都年过半百没什么文化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只要她在钟氏族谱上保留原配地位就办了离婚手续，我就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合法妻子，两个女人相安无事同事一夫。

张湘粤哭诉着，要求杜老师为她严格保密：我老公是政协委员，这样的地位是不能在外面乱说的。他送我读了大学，并且为我和儿子办好了投资移民澳大利亚的手续，他说，要给钟家唯一的接班人绝对良好的教育成长环境。以后您想来吃也不能招待您了，不知道他又要将这个湘菜馆交给哪个女人来打理。

有钱人就是这么大牌，我杜淦炳算是开了眼界：你也别难过了。唉，你的父母现在怎么样？

爸妈现在破镜重圆，我在县城给他们买地皮盖了一栋别墅。我老公以他们的名义在县城投资3000万元建宾馆，明年“五一”就要开业；到时候县委郎书记、政府胡县长都要来剪彩，如果您方便也请您去喝酒。张湘粤停止了哭泣，很自然地趋前拥抱杜淦炳。

杜淦炳借着酒劲，也没有躲避也没有主动逢迎，敷衍了一下。心里很不是滋味，张湘粤竟有些居高临下，做人二奶到这个境界也算值了。

湘粤，你现在这么有钱，老师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跟你客气了。说着话，杜淦炳装作感激的样子将3000元现金装入口袋。心想此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按照他的人生观世界观，肯定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要不是碰巧，八抬大轿也请不来您哪！

看见老师落袋为安，张湘粤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拿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状态，说出了一个往杜老师伤口上撒盐的秘密，杜老师，当年杜丽和你谈恋爱，主要是她父母的媒妁之言，你们两个都姓杜，这样就为他们解决了独生女儿传宗接代的问题；杜丽呢，多多少少也仰慕你的才能，但拖得太久看不到任何希望，最后也就吹灯拔蜡了。她妈是我二姨父表弟的妹妹。

你的心也操得太宽了。我和她早就断了往来，你这不是马后炮吗？毁灭了初恋情人的正面形象，杜淦炳颇有点恼羞成怒。

张湘粤吃惊地张大嘴巴，歇斯底里地说：杜淦炳，不论你是著名的作家诗人，还是教书育人的教育家，你要记住，你是我18岁情窦初开时炽热初恋的梦中情人。女人都有强烈的占有欲，我不想我曾经热爱的男人一辈子生活在一段虚情假意的记忆里面。

闹得不欢而散出来后，杜淦炳强迫郭科技以郭科技的名义去坚持埋单，颠三倒四地说是学生拜错了老师、老师认错了学生，闹得很不好意思尴尬得很，至于到底尴尬到什么程度，他说“打死也不说”。

保安们方兴未艾，有人提议玩湖南独有的扑克赌博游戏“三打哈”，有人不同意，说入乡随俗玩广东人的“锄大地”，还有人起哄要玩首都北京人的“梭哈”过瘾。最后，叶枫出面调停，以大老爷们玩纸牌是在广州丢湖南人的脸面统一意见，开始稀里哗啦搓是个湖南人都晓得游戏规则的长沙麻将。

十一

有了29万元作为后盾，杜淦炳踌躇满志挥别城中村进军豪华商住楼。为了解除郭科技上下班挤车之苦，杜淦炳下定决心在天河北路帝豪苑租下一套100平米三居室的商住房，这里离五山和岗顶的电脑城很近。

内心里，杜淦炳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在找房的过程中，天河北富人区若干个新房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看着就让人伤感，房租就是这个价讲价免谈；直觉告诉他们，这个穿着廉价衣裤蹬着几十块钱一双温州假名牌皮鞋的穷捞仔在“逗你玩”，还强调租房用来开公司；新房东不耐烦地提出了苛刻的条件，那就签三年的租约先交两年的租金。

OK！就这样搞定！杜淦炳居然签下了明显不平等的租约。

杜淦炳认为自己不是心血来潮，当晚的日记，他写下了类似雷锋日记的文字——人生要结交两种人：一良师，二益友。把握两个原则:一微观上问心无愧，二宏观上遵纪守法。要做两件事：一要感恩，二是结缘……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郭科技、叶枫和肖茉莉就是杜淦炳在广州的恩人，这30万元的胜利果实就是郭科技暴虎冯河、叶枫笑里藏刀和肖茉莉游说老板决策争取回来的。

我来加张床可以，但这钱你想过怎么用？叶枫有功受禄，心底亦很坦然。作为校友死党，他有提醒的义务。

杜淦炳胸脯一拍，爽朗地说，我把它分成三份，一份已经寄了8万元回家还债；一份花1万元请中介公司注册一家50万元的文化传播公司，我们兄弟三个自己做老板。还有一份就是我们兄弟三个的房租及日常开销。

在开办公司的事情上，杜淦炳颇费了几番周折。他考察过小型超市、小士多、小服装店，最后，都以品牌、位置，采购、销售，税费、保护费等头痛的问题放弃了。无心插柳的是，他应聘几家广告公司和文化传播公司发现了一条商机，通过代理中央、省、部级媒体硬广告软广告，可以获得按比例的提成。并且，在30万元如何分配这么大一件事上，他与父母进行了电话沟通，父亲说，出门在外做事第二做人第一；母亲说，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

你这是投醪入河，不担心钞票打了水漂？你还真的把自己当秦穆公。郭科技有点惴惴不安，又有点受宠若惊。

叶枫紧紧地搂住杜淦炳：兄弟，听你的。什么都不说了，要是像崔永元同志实话实说的话，我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阿梅被她舅舅押回了潮州，那个客家老板说，我再去勾引阿梅，就要打断我的狗腿。叶枫有点惶惶如丧家之犬，兄弟，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你们好像比我还酸。我的钱都有你们的功劳，饮水思源有福同享嘛。杜淦炳说。

在注册公司时，杜淦炳坚持让郭科技、叶枫作为股东身份加入，郭科技说什么也不干，叶枫说文化传播公司是杜老师文人做的事，我们不便掺和。

雎鸠文化传播公司就注册在租住的商住房，名称的典故源自《诗经》。客厅就是办公室，投入1万元从郭科技所在的公司以内部价买来电脑、打印机和传真机就算正式开张。杜淦炳决定先找出版社出版自己的诗集试一下水打造文化品牌搞搞影响，大学时期，他呕心沥血创作了千余首诗歌，看能不能出版创收一点稿费。

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对于自己的作品，杜淦炳成竹在胸，其中有近百首已经在《诗刊》、《人民文学》和各种诗集中发表入编，当年还差点入选全国十大大学校园先锋诗人，只是粪土当年万户侯淡泊名利没有凑份子罢了。

杜淦炳在网上搜索了几家文艺类出版社的联系电话，开始逐个联系出版事宜，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杜先生，如今写诗的比读诗的还多。你想出诗集也可以，但要自费出版，1000册起印费用3万元左右。

真是世风日下斯文扫地，李白活在当下肯定会被埋没的，只有像当年出版黄色封面低俗小说的英国企鹅出版社反而大行其道甚嚣尘上。杜淦炳颇有些泄气，但钱是人的胆，我老杜现在有钱了，自费出版也是出版，能看到自己的煌煌诗集，是很多诗人穷其毕生追求未必能实现的美梦。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杜淦炳甩出三万大元耗去两个月时间换来了汇集自己100首诗作的1000本诗集。

面对堆成小山的诗集，郭科技摇头叹息：老杜啊，这年头，你还唧唧歪歪无病呻吟玩什么深沉？

伊兹事之可乐，固圣贤之所钦。叶枫的态度是肯定的，我小时候也幻想当作家诗人，受人崇拜，可惜不是那块材料。

一个酸一个臭，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这年头，只要内容不反动有钱就可以出书。只是，接下来的业务怎么开展？郭科技有些替杜淦炳担心。

我已经和香港新新传媒集团谈妥，全面代理新新杂志社广东地区的广告业务，很快就要招兵买马开展工作。杜淦炳从中班台柜筒里抽出一份合同，递给郭科技。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本杂志，再说香港的刊号大陆是不承认的。叶枫从台面上取过杂志，随意地翻看起来。

郭科技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合同条款，慢慢地，眉头锁成了疙瘩。什么？你还交了五万元押金，上当，肯定上当了。

我这儿有合同有收据怕什么，能够在中心地王广场租写字楼办公的人物还会是骗子不成？杜淦炳又从柜筒取出一份单据递给郭科技。

睡吧睡吧，都快12点了。现在的骗子连央视、新华社、《人民日报》都敢冒用，弄一个香港的传媒集团花几千港币就可以注册下来，明天我们一定要陪你去会一会流氓大总裁。叶枫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神情变得有些沮丧。

十二

中心地王广场楼高81层，地处广州新城市中轴线上，叶枫曾在QQ上调侃，当年香港设计师坚持一个特别NB的设计，加上他们对所谓城市地标建筑的强烈反感，垒出了这样一个主楼两个副楼的设计轮廓，模糊成男性的生殖器官形状。恨屋及乌，杜淦炳此前来地王广场，角度是仰望心情是豪情万丈，如今怎么看怎么都是拿破仑的滑铁卢麦克阿瑟的三八线。

的确，中心地王广场1997年落成时是全亚洲第一高楼，高处不胜寒，眼下被快要封顶的“蛮腰妹”广州新电视塔、“水桶哥”西塔取代，但依然是全广州租金最贵的商务楼之一。

在地王68层的一套豪华写字间里，聚集了近20人的寻找香港新新传媒集团牛大莽总裁的人群。杜淦炳一打听，这些人均被卷走5万元至50万元不等数额的广东地区广告总代理押金；其中，被卷走50万元的是广州本土一家4A级广告公司。富有杯具（悲剧）色彩的是，这家4A级广告公司的法人竟是原福丽地产销售经理助理肖茉莉。

叶枫第一时间用手机拨了110。

杜淦炳惊诧不已，觉得在广州混圈子好小，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不期而遇在这样一个场合，杜淦炳很惊讶，我还欠您一个大人情呢，当初要不是您跟老板打招呼，老板还不会那么痛快地给我提成，真是太谢谢您了。

肖茉莉不屑一顾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你不要太往心里去，那本来就是你该得的。温州草头方，你知道她那个单元楼赚了多少？现在翻了一倍多呢。

我的乖乖！不到三个月翻了一倍赚了3000多万元！这世道真他妈疯了，上帝想让人灭亡就让他先疯狂，但这也太疯狂了。杜淦炳差点失态叫出声来。这有钱人赚钱也太容易了，难怪有人说温州人就是中国的犹太人。

肖茉莉旁边，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马仔，在沮丧地表示忏悔：都是我轻信香港老板，害得肖姐白白损失了50万元。口音有一点像垮台的阿扁先生。

洒洒水啦，算是交学费。肖茉莉嗔怪道。

哎呀，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待。杜淦炳的成就感一下子变得荡然无存，原以为是同一个水平台阶受骗上当的难兄难弟，可50万元对肖茉莉来说只是小意思。

这也没什么，我只是代理了几家大集团公司在国家电视台、香港电视台投放的独家广告代理权，偶尔嘛，炒块地皮转手个工程。唉，杜老师，听说你的大作出版了，送本给我拜读。肖茉莉柔声细语，让人无法拒绝。

你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杜淦炳受宠若惊道。

肖茉莉神秘地说，暂时保密，等我这一阵子忙下来，请大秀才去喝咖啡。

杜淦炳从公文包里掏出书来，说：就这次吧，我的诗集每次都随身带着。还请肖总不吝赐教。

肖茉莉接过厚厚的诗集，打开扉页：怎么啦，总得给我留下一点墨宝吧？

总算拾回了一点尊严。毕竟，杜淦炳现在也是真正意义上的作家诗人了；他一本正经一丝不苟在扉页上用颜体正楷书写请茉莉雅正后，用狂草艺术体署名，那是他投资2元钱从人行天桥地摊书法家手上购买版权临摹N遍的成熟作品。

你什么时候当过医生吧？这签名龙飞凤舞，就像处方上门诊医生的名字，目的就是让人看不懂。肖茉莉幽默地说，记得刚认识你时，我还把杜淦炳认作杜金炳；现在好啦，好不容易知道叫杜淦炳，又被你这书法艺术绕到云里雾里去了。

郭科技职业性地递上一张名片，热情地说：肖总，我们见过面的。一回生二回熟，贵公司要采购数码产品记得来找我。我绝对给您最低折扣。

最低折扣当然好了，关键还有产品质量和售后服务；我现在不差钱，折扣太低会影响你的提成喔。肖茉莉回敬了一张名片，有时间的话，请郭经理到我们公司看看，兼职做一点电脑维护方面的工作，这样行吗？

郭科技就鸡啄米似地点头：太谢谢了，以后就叫我小郭吧。

警察10分钟后赶到现场取证，物业公司拿来的牛大莽香港居民身份证复印件纯属个人伪造；公司负责人说，牛老板还拖欠20万元的房租、物业管理费；警察说，这案子看起来要挂一段时间，有什么进展大家等消息吧；保安说，这座大楼仅炒卖黄金期货的骗子公司就查处N家，涉及金额得有若干个几千万元。说得明白点，牛大莽除非自己归案，除非你们自己捉到牛老板，警方不会在这件案子投入太大精力。

香港人那么有钱还来广州骗内地人。杜淦炳也没有感到太难过，人家肖茉莉被骗了50万元，相当于10个杜淦炳；只当是花钱买个教训，广州处处是机会，处处也有陷阱，真是鱼龙混杂不是猛龙不过江。

在警方取证完毕宣布各当事人回去等候消息后，肖茉莉让马仔小马拿出三份烫金的邀请函：杜老师，七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在中国大宾馆有一个珠三角民企如何应对金融危机高峰论坛，是我们承办的。请你们去捧场，记得带请柬入场和领取礼品。

马仔还真姓马，这年头出门在外姐弟关系是经不起推敲的，真实身份是肖茉莉总经理的助理、保镖兼司机。

叶枫很是殷勤激动，抢先接过请柬，一叠声地表示一定赴会；自从误入保险行业以来，还没有接受过如此高规格的邀请函。他羡慕嫉妒得不得了，肖茉莉依仗政府背景，做着无本万利空手套白狼的提篮子买卖，能够来捧场参加论坛的嘉宾，都是他特别优质的客户资源。以至于马仔和他套近乎，告诉你一点隐私，然后悄声说道：我姐和杜老师的初恋情人是老友记。他当成了耳旁风，根本没有兴趣听到。

在回家的路上，叶枫仍抑制不住兴奋，一口一个杜老师，好腻人；才子配佳人，嗯，绝配。

闭上你的花花公子嘴巴。郭科技真的有些生气，枫公子，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的？

没什么，叶枫就是这个德性。杜淦炳这时才感觉胸口堵着一块砖头，压得闷闷的。唉，看来没有太费力气的横财，就是无福消受；5万块，摞起来有一块红砖那么厚，就是砸珠江里也能听个响，从银行转账连摸都没有摸过见也没有见过。

没了就没了吧，刚来广州的时候，不是什么也没有吗？想到这里，杜淦炳如释重负。

十三

中国大宾馆原是港商投资的五星级酒店，在经营满15年享受完各项优惠政策赚得盆满钵满后，已无偿转给地方政府管理。其实，随着广交会移师琶洲，中国大宾馆的效益受到一定的影响，港商在初建时风物长宜放眼量，肯定就考虑了华南国际都市三年一中变十年一大变这些时空发展因素。

刚从地铁站钻出来，才看到中国大宾馆的轮廓，叶枫就迫不及待地向杜淦炳介绍宾馆的前世今生。

来到宾馆大堂，就有佩戴绶带的礼仪小姐上前来引导，请他们在装帧精美的贵宾簿上签名，并凭请柬领到一袋豪华的礼品。廊道上的纯羊毛地毯软软的、厚厚的，走在上面像踩在毛茸茸的天鹅绒上，静音效果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没有。杜淦炳坐下来后，随意翻了翻，内有真丝领带、营养保健酒和数码相机各一件。

郭科技爱不释手很专业地摆弄着数码相机，我一直梦想买一台1000元左右的三星，真是天上掉馅饼砸到我，这款相机在电脑城卖3000元，8G的内存卡好爽！

上午9时30分，论坛尚未开始。主席台上，还空着一个中央席位，桌子上放着一块透明的台签，台签上写着非常醒目的姓名，这是目前叱咤中国经济界如雷贯耳的副部级学者型官员；为尊者讳，杜淦炳没敢念叨首长的姓名，毕竟而立之年的他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如此高级别的政府官员。因为最重要的领导还没有大驾光临作重要讲话，会议按惯例是要推迟的；叶枫趁着机会，四面出击与民企老板交换名片。肖茉莉一袭淡妆素裹庄重典雅地走过来跟杜淦炳打招呼：我干爹的车快到解放北路了，要等他老人家来才能开始。好在有警车开路，估计还有五分钟吧。

看来，上面罩着肖茉莉公司的人物都是副部长级别，来头不小啊，要想赚钱发财连门板都挡不住。杜淦炳找到了茉莉小姐一夜暴富的神话渊源。

终于，副部长神采奕奕大腹便便地从红地毯走上了主席台中央位置，在主持人介绍其显赫身份及学术地位后，台下哗啦啦掌声雷鸣。

主席台上，领导重要讲话、专家精彩演讲、民营企业家典型案例演绎，走马灯似地你方唱罢我登场。

会后，来宾去宴会厅聚餐。

就餐过程中，因为要吃龙虾螃蟹，服务生倒了一碗蘸水洗手的水放在杜淦炳的面前，杜淦炳差点闹了一个将洗手水当饮水的笑话。幸亏叶枫机警地遮掩过去，杜老师，你不要这么急着讲卫生，吃龙虾螃蟹时再洗吧。

餐后，肖茉莉让小马司机给杜淦炳送来一支洋酒。小马说：肖总让我转告洋酒送诗人，祝杜老师写出更多更好的大作。杜淦炳慌忙推脱，马先生，刚才喝了茅台，已经很好了，这洋酒你留着喝吧。

我摸方向盘，生来就跟酒是冤家。小马顾虑杜淦炳一味拒绝，只好悄悄地窃窃私语，这是一支价值28000元的路易十六，是肖总干爹那桌剩下的。肖总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请你为公司的宣传画册撰写1000字左右的推广美文，另外，好像还想请你代她写一篇文学硕士的毕业论文，稿酬按市面最高标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杜淦炳还第一次知道有28000元一支的洋酒，捧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

肖总还给您这些材料。小马谦恭地说，杜老师，肖总还认识您一位老板朋友。

对于稍纵即逝的信息，杜淦炳没有捕捉的能力。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沉甸甸的28000元的路易十六洋酒身上了。

论坛归来，叶枫显得格外春风得意：交换了近100张老板名片，手气再背也得出几单寿险、财险。

杜淦炳欣赏着洋酒，28000元，当年张乐平笔下《三毛从军记》有句经典台词，前方吃紧后方紧吃。现今耳目下是金融吃紧论坛紧吃，历史何其惊人地相似乃尔。

你应该想办法拿下肖茉莉，老杜，我看人家对你有意思。叶枫坏笑着说。

郭科技反驳道：枫公子，你可不要害老杜。肖茉莉是我们这些人可以随便泡的？到时候你都不知道被谁打断狗腿。

英雄所见略同。没见小马哥就是大老板安排在肖茉莉身边的克格勃吗？杜淦炳耸了耸肩，兄弟，你不收心，以后难免会吃亏。

捉刀一篇公司简介，对淦炳诗人来说，那是庖丁解牛目中无牛的事。他根据小马哥提供的文字图片及PPT等音像素材，一盒白沙烟还没熏完，1000字的精美散文便吞吐出来。文学硕士的毕业论文，倒是有点伤脑筋，怎么说我杜淦炳只是地方师院本科生，而且毕业都快十年了。郭科技给他献了一计，老杜，网上大把论文，你想怎么COPY都行。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杜淦炳打开电脑，在谷歌、百度的搜索下，洋洋洒洒四万字《论中国古代四大丑女的爱情观》便剪裁拷贝出来。因为选题别出心裁，很符合肖茉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毕竟是国家级MODEL，照本宣科时会自然流露出美丽女性特有的优越感。看过署名自己的论文后，肖美女惊呼才高八斗子建转世，当即奉送１００００元权作茶水兼封口费。

没想到万元户来得这么快，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搁在内地乡镇做老师，要吃大半年的粉笔灰还不一定到手，因为七扣八扣订书报费、赈灾捐款费、集资维修校舍费、集资修建乡道村道费等，没有哪一年能把工资囫囵完整拿到手的。

十四

就在杜淦炳陶醉论文炮制成功的喜悦的同时，他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八月八日达道路军区礼堂旁边安达大厦5楼送你一个创业致富的神话，不见不散。短信是叶枫的前女友阿梅发来的，末尾还特别强调，此事暂不能说给郭科技、叶枫听。

朋友妻不可欺。杜淦炳还是忍不住让郭科技、叶枫看了手机短信。

神话？还跟我们玩躲猫猫。郭科技疑窦丛生，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叶枫的表情很复杂。阿梅从潮州回广州，都没有和自己联系，却给自己的朋友发短信，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是自己同床共枕三个月的女人。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噢，那就是老杜是文人，如果是传销的话，他最容易被洗脑请君入瓮，而我和老郭就没有那么容易中招。

肯定是传销老杜，八月八日是星期天，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叶枫忍不住藕断丝连，越俎代庖作出了决定。

果不然，当杜淦炳和叶枫被阿梅领到军区礼堂旁安达大厦5楼，答案就揭晓了：这里是安利直销达道路分部。与传销有区别的是，安利经过政府批准，是产品直销的方式，不是人头传人头不见商品的传销。

杜淦炳觉得很有趣，男的西服革履女的衣着光鲜，写在脸上的都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表情。

这里的人都是职业性的超级热情，握手、寒暄甚至拥抱都很专业。阿梅说，舅舅那儿她不想回去了，安利给了她重新做人的机会。

叶枫哭笑不得，阿梅，我和杜老师不想听直销课。

今天讲课的王老师，才加入安利两个月，就做到了钻石级别，你们听一听他的成功经验。阿梅撒娇地抱住了叶枫，又朝杜淦炳眉目传情求援。

杜淦炳无助地说，这是你们夫妻双方的内部矛盾，我听阿枫的。

阿梅，这钻石级别不是创业来的，谁投入20万元都可以买到钻石级别。我是做保险的还不清楚？叶枫果断地拉起杜淦炳就走。我的手机号码还没换，你碰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阿梅扭曲的五官很难看。

父亲从家乡打来电话，说拿着儿子的诗集和钱疏通关系，现在终于给他在县一中谋到了正式公办老师的差事，过了元旦节就能正式上班，现在可以提前回来办理相关手续。打铁还要自身硬，你的本事摆在那儿，大家都认可。只是现在社会风气就这样，送礼的事你不要到处乱说。

郭科技、叶枫听说杜淦炳要回家乡教书，心里难免泛起一股难舍难分的离愁。

在广州大半年的捞仔生活，杜淦炳磨砺得更加成熟，对广州那是又爱又恨，更多的倒是眷恋。倘不是奶奶、外婆已经年迈，父母也将退休颐养天年，作为独子的他，责无旁贷地要恪守“父母在不远游”的孝道，他很想在广州创造一番事业。另外，文人的性格又局限了创业的能力，文学师兄李青松在北京创办哲理诗刊，不知是经营问题还是感情纠葛，最后远遁空门做了居士；其他在上海、长沙的文朋诗友大多为媒体拉广告写一点报告文学养家糊口而已。这也是他不得不顾虑的一个原因。

兄弟，你真是船到码头车到站，不像我们这样做无根的浮萍了。郭科技喃喃自语。

兄弟，你骨子里还是一个纯粹的文人，做回老本行也是你的福报。叶枫说。

杜淦炳淡定地说，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如果我像桃源小学杨主任那样在家乡混得窝囊，说不定再次南下广州投奔你们做捞仔。

已经体验过大都市的繁华生活，曾经的优越感现在也淡去了，与其卑微地活着，不如回家享受相对悠闲、温馨又幸福的生活。郭科技恢复了平静，恬淡地说，现在广州的房价贵到天上去了，我们几乎不可能在这里扎根，说不定我们还要去二三线城市发展。

十五

杜淦炳，我是肖茉莉，我有重要事情找您，今下午两点半在天河北的咖啡厅，不见不散。

杜淦炳才听完大概意思，肖茉莉那边就挂了机。郭科技和叶枫忙着洗漱上班，没空隙来打探什么，杜淦炳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免得他们胡思乱想。

在咖啡厅门口徘徊了很久，才远远看见肖茉莉开着一辆奥迪徐徐驶来。肖茉莉打开副驾驶车窗递给他一个厚厚的信封，说是张湘粤姐姐写的，并请他先上去就坐，她去泊好车就来。

杜淦炳云遮雾绕，肖茉莉怎么又和张湘粤扯在一起了。甫一坐定，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信读起来，信封里还夹了3000元现金。

杜老师：

您好！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记得是您爷爷健在时的口头禅。我尊敬的杜老师，当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和儿子漂泊在异国他乡。出国前，我多次拨打您的手机都没有接通；我知道您不屑与学生来往，但我们谁能主宰自己的命运？芸芸众生谁能摆脱权势和金钱桎梏的杯具？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您不是外人。我的爷爷年迈体衰，时常抵不住直销人员的游说，购买了大堆大堆的没有批文包治百病的保健品和来历不明的食品，前不久还花1万多元买了一张力高按摩床——网上报道上海一位老人因此床被烫伤；父母参与地下买码，也就是非法的六合彩，前前后后输了不少钱，前不久又被电话诈骗往所谓国家安全部安全账户汇了30多万元……听说您回县一中当老师，我已通知几位老人，他们在县城举目无亲，您就是他们的亲人，以后凡购买药品或动用1万元以上资金必须经杜老师同意才可以，请您给我在老家当家，拜托您了。

信封里的3000元钱，是那次您在湘菜馆的埋单钱，上面应该还留有您的指纹。如果我收下了，您让我回家有何颜面见亲戚朋友？明年“五一”我会带儿子返家参加芙夷江酒店开业剪彩仪式，届时介绍您和郎书记胡县长认识，向他们推荐您这位人才。有句老古话说得很有道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不怕你笑话，我情窦初开时，您就是我暗恋的初恋情人，我觉得您千好万好就只有酸腐不好。借此，学生斗胆建议您须要磨砺掉一些文人的清高气息，这一点，恳请您谅解学生的莽撞：姑妄言之姑且听之吧。

茉莉现在接手张家界湘菜馆，个中委屈一言难尽。她是您我的朋友，请善待这一份患难之中的友谊；她如果馈赠您什么礼物，务请收下，她是真诚地尊敬您的。

另，顺便转告两件事，一是杜丽已经离婚，对此你要有心理准备；另一是刘秉高老师的问候，听说他去深圳开会还专程来广州考察过你，现在他作为湘江市民主党派代表即将履新主管文教卫工青妇的副市长。在他的主政下，你一定会如鱼得水心想事成的。

专此奉呈。即颂

体健、教祺！

您的学生 张湘粤 敬上

公元21世纪互联网时代的广州，优雅的咖啡厅，杜淦炳在读一封手写的书信。看完后，心情负疚得让五官稍显挪位，文人的酸腐伤害了纯粹的友情；在这信息化铺天盖地的今天，一个电话一个Email一个QQ一个MSN可以解决的问题，大半年来启用手机“拒接”功能，将张湘粤的电话号码列入“黑名单”；逼得学生郑重其事地鸿雁传书，托付家庭家乡鼎为重大的事宜。特别是杜丽的离婚，加重了他的心痛，毕竟是付诸了黄金时代的爱情；还有，早知道刘老师会荣升副市长，父亲应该可以省却几万元的公关活动经费，唉。

哎，秀才。古代四大丑女，嫫母、钟离春、孟光、阮氏女个个甚为丑陋形同夜叉，但她们还嫁了轩辕黄帝、齐宣王，至不济的也嫁给当时的名士，都有一个很好的归宿。肖茉莉才落座便唉声叹气起来，联想自己命运多舛，总是红颜薄命啊。

肖总，是金子总是要光芒万丈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就是古代四大美女也有缺陷，西施脚大王昭君双肩仄削貂蝉耳垂太小杨贵妃患有狐臭，杜淦炳发自内心地安慰道，您重感情讲义气、又有聪明智慧的才能、还有祸国殃民的美貌，肯定会有心仪的白马王子在等着您。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杜淦炳又有些泛酸地卖弄起来。肖茉莉才貌双全，名片上赫然印着汉语言文学硕士、工商管理硕士，但这种女人人际关系太过复杂太过危险，他从心底里是拒绝的；当年上海滩的交际花好像没一个嫁穷书生，这样的传奇只有蒲松龄在《聊斋》里胡编乱造。文人嘛，就是一个自视清高底气脆弱的结合体。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肖茉莉喝光了一杯矿泉水，要求换一个话题谈点别的，你这种不太现实主义的文人骚客适合当情人，不适合做老公。

那你的公司呢？你的法拉利呢？你的小马哥呢？关注肖茉莉的大起大落，杜淦炳就问了王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题，后又觉得有些落井下石的嫌疑，赶忙补充道：肖总，我是出于关心，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没关系，我跟谁计较也不会跟诗人作家计较。我的公司被工商局查封了，法拉利被法院罚没了，小马哥携出纳小姐和公司全部资金出国了，好在法人代表后来改成他的姓名，出了事情我也摆脱了一切干系。

好像是在电台主持法制类节目，肖茉莉淡定地接着说，现在网上通缉他，才知道原来的姓名是假的，真名叫董扁才，福建泉州安溪乡下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农民；那个香港老板牛大莽就是他的表哥，真名陈建泉，也是初中没毕业的安溪茶农，我白白损失的50万元应该是他有意给表哥挥师南下广州诈骗的启动包装资金。还是钟老板介绍过来的，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肖茉莉身旁放着一个与她高雅端庄的打扮气质很不相称的硕大旅行包，两手一摊，我现在又是一切从头开始，重新做人。

杜淦炳不知如何去安慰，只得借故去翻咖啡厅的宣传画册，好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咖啡厅不只是喝咖啡，还有这么多好吃的。忽然，又觉得很没面子，只好气愤填膺开始骂骗子：如今这样的社会风气，骗子何其多也。传销、六合彩、保健品、手机短信、诈骗电话、各类中奖信息让人防不胜防，随时就有果戈理的“钦差大臣”来骚扰，随时就有人中招。

肖茉莉无动于衷，对于骗子的话题不屑一顾：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个国家13亿人出几个小蟊贼，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算起来你也是年代尾巴上的“70后”，三十郎当岁了吧？还是这么愤怒青年。

杜淦炳自认为很优雅地品了一口咖啡，关切地转回正题：肖总，你干爹都是副部级高级干部，总该是有办法的。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我干爹就是被手下供出来的，官场是人心最为险恶的地方。网上说老人家不明不白搂了几个亿，我想官方最后能落实公布出来的数字也就是几百万吧。保命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最多会判个无期；钟老板是干爹的朋友，他们正在北京运作，拜托在纪委、政法委的东北籍老领导捞人。我接手张家界湘菜馆，也是钟老板收编的。肖茉莉轻言细语轻描淡写，没心没肺好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一边点了好几样点心，唉，我还没有吃中饭哩，肚子在唱空城计了。

古今中外成大事者，必像肖总这样举重若轻的人物。杜淦炳觉得似乎完全没有安慰肖茉莉的必要，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情。

我早就想送几件宝贝给你，这旅行袋里装了我干爹在广州使用的文房四宝，宣纸徽墨湖笔端砚和一些贵重的笔架笔筒玉石，他也是附庸风雅摆摆样子开辟一条纳贡渠道，我送给你的都是他还没有使用过的，请你不要嫌弃。说着话的工夫，肖茉莉的眼眶竟盈满了泪水。

杜淦炳的情绪架不住了，人家恨不得掏出心来跟你交朋友，该讲的不该讲的一股脑儿抖落出来，心灵深处被震撼得刹那间竟完全接受了肖茉莉、张湘粤的友谊，就是铁石心肠也会化为绕指柔啊；加上张湘粤在信里特意提及了礼物的事，看来人家是出于绝对的诚心：千万不要这么讲话， 这么金贵的宝贝，我是受之有愧啊。

自然，杜淦炳瞬间也闪过一个念头：该不会是转移赃物吧？但很快就镇定自若了，这些文具对于副部级的问题官员，根本就上不了台面的吧？

唉——才子，放着家喻户晓的四大美女不写，偏偏写什么四大丑女，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或者遭受爱情打击患了严重的自卑？肖茉莉说，我心里藏着这个问题想当面请教，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都不介意我还介意什么？我还感谢你给了一个练笔的机会。现在的学位论文已经沦为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给你打一个广东人煮皮蛋瘦肉粥的比方，本科生就是剥开蛋壳、切碎瘦肉放入粥内煲；硕士生是精确到皮蛋若干枚、猪肉多少克、东北大米多少两，外加猛火文火分别多长时间煲焖；博士生就要撰写一部上、中、下三本专著，第一本讲述如何养鸭及皮蛋制作，第二本讲述如何养猪及煲粥猪肉的选材，第三本讲述稻米的耕种及粥米的选材。四大丑女的选材主要是满足人们猎奇心理显得高深莫测，四大美女则如家常的白菜萝卜平淡无奇……

杜淦炳还想借题发挥即兴演讲，肖茉莉不经意地叹了一口气，给了一个打住的手势，唉——我不想做你的学生。

十六

酒极则乱，乐极生悲，杜淦炳在广州有了痛彻心扉的感触；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却让他平添一番佛家报应轮回的感喟。

在杜淦炳打点行装准备凯旋的时刻，刘秉高老师，哦，刘副市长打来电话，严肃地告诉他，因为违背组织原则一次性突击提拔调动200多人等违法乱纪问题，被媒体曝光，湘江市教育局严重地震，班底几乎大换血，杜淦炳立即返湘江市教育局等待任命。你是经我提名由新的教育局党组会议研究讨论后的集体决定，我提名的根据主要有两点，一是你对教育事业的忠贞热爱，二是你具备的真正实力，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期望。

这究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抑或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去教育局工作，曾经发梦都不敢想的事情，以这种渠道实现。当社会的部分上升通道，以非常规的方式打通，不知道喜耶悲耶。如果我不是刘秉高的学生呢？还会有这个机会么，纵然我还是我。

杜淦炳千恩万谢地收了线。目前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心情是复杂的。老父亲面临的压力不是手机里几句话说得清楚的，几万块钱作为贿款没收肯定是打了水漂，好在这个钱来得容易也就用不着太难过，唉，一切等回到湘江市再说吧。

人生若不是衣锦还乡，好比打着金利来穿着皮尔卡丹蹬着老人头走夜路。这是叶枫和郭科技的共识。

叶枫提前订了一张火车软卧票，他们家乡民航机场的申建报告还走在国务院发改委审批的路上。郭科技豪爽地临别赠言，仰天大笑出门去，我今不是蓬蒿人。

杜淦炳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地从豪华的软卧候车室走出来，这一身行头是叶枫和郭科技AA对半埋单馈赠的。看到杜淦炳焕然一新，叶枫用刘大明的娘娘腔说了一句“得瑟。very 很good”。

在乘务员殷勤的导引下，来到列车软卧间。车厢里的温度控制在25℃以下，很适合西装革履包裹下的人性化体温设计，光线恰到好处地柔和明亮，整个环境通透出人文关怀细致入微的格局。

看到杜淦炳行李较多，乘务员帮他将密码箱放在上铺边的小夹层存放行李处，并热情地告诉他，餐车在11号车厢，就在火车最中间，有各种小炒还有湖南腊肉。

人比人气死人。同是一个人，行头不同待遇天上地下。杜淦炳难免不回忆起当初南下时的情景。文人嘛，难免悲怆满怀感慨系之；不过，现在的心情已经趋于淡定，没有了那种情绪稍有波动鼻腔便酸酸带动五官挪位的拉奥孔表情，自我感觉修养了些许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真名士真英雄之达观精神。

车厢过道两头，各装有一个简易的书报架，放着本周的《中国铁道报》及两本广铁集团参与编辑的旅游杂志，车窗悬挂着一块绸缎折叠的窗帘，地板上铺着猩红的机制化纤地毯，每一间软卧的门严严实实地密封起来，显得格外地静谧安详。软卧间里，窗明几净，小桌上摆设有不锈钢的暖水瓶，还有四个带盖的精美陶瓷杯陈列在旁边，乘务员说，如果开水不够，可以随时去车厢两头的开水供应处，那里随时供应开水。

躺在雪白棉布铺盖的软卧上，每一个床位的枕头上方安装有一盏LED灯，杜淦炳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颇有点当年陈奂生进城第一次坐沙发的感觉，他像在做梦一样过滤捞广州的经历，总感觉自己太幸运了，漂北京捞广州多少万人有几个人能一次挣到30万元呢？那可能是买福利彩票中五百万元的概率。

冥冥中，他想起逝去的爷爷在他姓名上推敲的文字：杜淦炳，金木水火土五行轮转相克相生，随便走到哪里都会行好运，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助；也许还符合吉尼斯纪录的申请标准，在全中国13亿人口中金木水火土五行占全的姓名独此一人也未必不是没有可能。老一辈传统保守的思想难免有宿命色彩，孙子八字五行缺金缺水，刚好字典里有个淦字弥补，牵强孙子的广州之行倒是行了狗屎运的。

只是，许诺父亲的带广州妹回家挣面子的事情落空了。密码箱里珍藏的那支28000元的洋酒，足可以弥补一些遗憾；父亲杜建国在国庆那天六十大寿，法国的路易十六都要捧出美酒佳酿，那该是多么地光宗耀祖引以为豪。遥想老祖宗杜少康——爷爷认祖归宗为第108世孙，当年专利发明滋心润肺的佳酿，将曹操灌成了烈士暮年仍壮心不已的汉子，将李白熏成斗酒诗百篇的千古诗仙，将现今耳目下好那么一口白的红的啤的司机醉成未出事故也要罚款扣分拘留的马路杀手。人生事不可能十全十美，像李湘制作的电影《十全九美》，“蹦噔你个蹦噔儿”做到食全酒美就足够了。

如果要硬性弥补这种缺憾，不妨用作诗的笔写一篇小说，写一写捞广州的传奇经历。题目捞广州略显生僻难免落入标题党的窠臼，读者联想起漂北京这样对应的注脚就是最好的诠释。

杜淦炳天马行空地陶醉着，徐志摩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与泰戈尔的名句“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彼此的意境孰优孰劣或者异曲同工之妙？

嗯，这不是个问题的问题，不知道当了副市长的刘老师是否还感兴趣。